????一行人從衙門口出來，莫顏正好看到戴著帷帽的娘親呂氏，見呂氏面沉似水，她立刻心中叫苦，剛才光顧注意案情，現(xiàn)在才后知后覺地想到忘記和娘親請示。
????巳時的太陽掛的老高，陽光強烈得刺眼，莫顏一手遮擋在額前，被強光照的流下了幾滴眼淚，墨梨見狀，立刻遞過來一頂帷帽，提示道，“小姐，夫人一直很擔(dān)心您?！?br/>
????莫顏理虧，耷拉著腦袋，正尋思怎么和娘親解釋，前方，萬俟玉翎的馬車沒有動，顯然同意了帶她去菜市口尋找線索的要求。
????“你這丫頭，一出門膽子變大了不少！”
????呂氏雖然生氣，卻壓住了怒火，在她心里，真正疼愛莫顏的。京都那些小姐們，心眼一個比一個多，就和馬蜂窩一樣，自家女兒和她們在一起，總是受欺負，不時地被下個絆子。這次出門，趕路又累，整天坐在馬車上，根本沒有消遣的活動?！澳?，是女兒擅自做主了?！?br/>
????莫顏扁了扁嘴，主動承認錯誤。呂氏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若是一直辯駁，肯定要挨罵，她這么一主動認錯，呂氏立刻軟了心思，不再多言。
????生莫顏的時候難產(chǎn)，傷了身子，導(dǎo)致莫顏的身子骨嬌弱，呂氏曾經(jīng)一度擔(dān)心女兒長不大，這么多年一直很用心，甚至超過對莫輕風(fēng)和莫輕雨的重視，那可是整個莫家的寶貝疙瘩，她平日可舍不得打罵半分。
????“你呀，娘只是擔(dān)心你被那尸身嚇到，你以前連殺雞都不敢看的?！?br/>
????呂氏嘆了一口氣，其實她也希望自家女兒能有個爽利性子，這次路過瀘州，不過是一天時間，莫顏就被衛(wèi)子纖帶的大膽不少，聽說衛(wèi)子纖總是往衙門跑，跟著捕快們查案，顏顏好奇，竟然也學(xué)了去。
????莫顏若是知道呂氏所想，一定會認為是個美麗的誤會，她何止是膽子大！當(dāng)法醫(yī)多年，早已經(jīng)對各種慘不忍睹的尸體免疫，不過是被割掉了下體和舌頭的尸身，就和看豬肉一個感覺，哪能唬住她。
????“娘，女兒和王爺約好一同去菜市口尋找線索……”
????莫顏低垂著頭，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子兒，心中思量，把萬俟玉翎這尊大神搬出來，娘親應(yīng)該會同意吧。
????果然，呂氏的神色瞬間變得輕松了起來，她眼眸中帶著笑意，調(diào)侃道，“想不到我們家顏顏還有這兩下子！”
????“娘……”
????莫顏拉著長音，搖著呂氏的胳膊撒嬌，娘親一定是想歪了，不過也好，這樣方便她的行動，萬俟玉翎真是一個好用的借口。
????農(nóng)歷七月初正是一年中最悶熱的時候，樹上的蟬鳴個不停，吵得人心里煩躁。空氣里流動著熱風(fēng)，樹葉也蔫巴巴地打著卷兒，在衙門口等待的百姓們遲遲不肯離開，聽說下晌還會接著審理此案，他們從心里往外希望季小姐可以沉冤得雪，至于知府夫人說的妖人，沒人放在心上，長的美的女子都被稱作狐貍精，可不就是妖么。
????“夫人，為啥不讓奴婢跟著？”
????墨香用帕子擦了擦汗，準備追著莫顏的步伐，被呂氏抓住了胳膊，她一臉詫異地回頭，眼神迷茫著，不明白為什么會遭到阻止，她還想著跟過去照顧自家小姐。
????“你跟著？你能上得去南平王的馬車？”
????呂氏好笑地點了點墨香的頭，“墨香，現(xiàn)在你跟著顏顏，膽子大了不少，竟然學(xué)會知情不報了！”
????“夫人，奴婢……”
????墨香的臉瞬間變得通紅，自從小姐摔了頭之后，她和小姐之間多了很多小秘密，主仆感情更好，她是絕對不會背叛小姐的，面對夫人的詢問也是如此。
????“行了，你心里有譜兒就成，顏顏是不是把袁小將軍忘在腦后了？”
????呂氏心頭一喜，莫顏曾經(jīng)表明對袁煥之沒了那點心思，可呂氏不太相信，以為是女兒寬慰的話，在過幾天，就是袁煥之和林苗月的大婚之日，她怕女兒心里難過，這才主動帶著她出門，但是少女的心思也做不得準，或許遇見更好的，就把之前的忘光了。
????“是啊，夫人，小姐對袁小將軍早就沒了心思。”
????提到此，墨香笑瞇瞇地，袁小將軍是好，可怎么也比不得南平王，無論是家世，相貌，才學(xué)，亦或是威望，都被甩了不止十條街。林苗月因為要做三品官夫人，得瑟的不行，等以后自家小姐坐上南平王妃，林苗月只有下跪的份兒。
????呂氏再一次誤會，不過急忙前行的莫顏并不知曉，她一回頭，見自己的馬車沒有來，為了不耽擱時間，她一咬牙，在李德驚詫的目光中，上了南平王的馬車。
????馬車的外觀樸素，甚至沒有多余的掛件，等莫顏上車之后，立刻感覺到，車廂內(nèi)比外觀還要寬大，外間是一個小廳，桌椅板凳，茶壺茶碗，還有花瓶等擺件，地下是深藍色的毛毯，踩上去軟綿綿的。
????屏風(fēng)之后就是內(nèi)室，正好靠在車窗之處，兩邊掛著輕紗，內(nèi)側(cè)有窗，有小幾，還有一方小榻，萬俟玉翎正在自己對弈，聽到聲音，沒有抬頭，依舊緊盯著棋盤。
????“哎呦喂，草包就是草包！”
????李德騎著馬，在車窗處小聲念叨，這位草包小姐竟然上了主子的馬車，而且，最驚奇的事，內(nèi)里沒有動靜，他一直等著，莫顏被丟出來，然后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救了潑辣丫鬟她們家小姐一命，看那丫鬟以后怎么用烏雞眼看他！還不得把他當(dāng)作恩人供起來。
????“圍棋！”
????莫顏站在屏風(fēng)處，盯著棋盤眼神一亮，前世工作壓力大，就想著消遣，可是因為職業(yè)性質(zhì)的原因，朋友不太多，她就在網(wǎng)絡(luò)上找人下棋，圍棋是剛學(xué)不久的，還沒有多少實踐經(jīng)驗，但是她特別喜歡。
????前身是京都有名氣的草包，琴棋書畫馬馬虎虎，房內(nèi)只有幾本話本，最值得看的就是《大越異聞錄》，為了謹慎，她也不好找墨香要圍棋，就這么一直忍著。
????“你會？”
????萬俟玉翎聞言抬起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不如對弈一盤如何？”
????大越王朝最尊貴的皇叔，果然會享受，那茶碗都是上好的翡翠，莫顏看了一圈，心里盤算車廂內(nèi)的寶貝能值得多少銀子，瞬間覺得自己的幾千兩私房不算什么了。
????萬俟玉翎的嗓音如泉水的叮咚聲，每次都能舒緩地直達心底，炎熱的天氣，如清涼的風(fēng)，比寒玉更有安心寧神的功效。莫顏感覺自己被迷惑了，美色誤人啊，雖然這人麻煩多一些，可光靠臉就可以彌補一切不足。
????“好。”
????莫顏坐在對面的小墩子上，精神高度集中，她知道萬俟玉翎喜歡白色，便主動執(zhí)黑子，每次黑子落下，白子立刻圍上來，才不過是幾步而已，高下立見。
????“我手滑了，剛才應(yīng)該下這個位置?！?br/>
????莫顏悔棋臉不紅氣不喘，她撿起棋盤上的黑子，換到了另一個位置，萬俟玉翎搖搖頭，立刻再次圍攻上去。
????“嘿嘿，不好意思，手又滑了?！?br/>
????見對方?jīng)]有說什么，莫顏得寸進尺，連續(xù)悔棋，一直到菜市口，二人這盤棋還沒下完。這是萬俟玉翎遇見的最有難度的對手，一個時辰他仍舊沒有勝出，當(dāng)然也是見到棋品最不好的。
????到達菜市口，二人下了馬車，莫顏戴上帷帽，亦步亦趨地跟在萬俟玉翎身后，把李德擠在一旁，她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南平王不會流汗，而且渾身上下自動散發(fā)冷氣，想起那次在仙客來，墻壁上凝結(jié)的冰棱，她自動把此歸為一種詭異的功夫。
????菜市口周圍都是低矮的土房，在一側(cè)有一個垃圾堆，地下躺著惡心的黃水，散發(fā)著酸腐的臭味，周圍蒼蠅蚊子亂飛，萬俟玉翎見此，眼神更加冰冷淡漠。
????能讓有潔癖的皇叔來此，確實是委屈了，說到底，也是為了糧草和藥材，莫顏突然對他的印象轉(zhuǎn)換了一些，或許此人不言不語，卻真心為南邊百姓著想，一路上施舍了流民不少糧食，其實他大可以不必這么做。
????“主子，您看，那個木頭樁子，便是許三公子被綁著的地方?！?br/>
????街道上的百姓們并不多，有些人遠距離地觀看，并不敢靠近，眾人小聲地議論著，看來知府三公子慘死已經(jīng)傳遍了萬州城的大街小巷。
????木頭樁子下面有成片的血跡，已經(jīng)被一層黃土掩埋，周圍有一個帶著血的繩子，看起來有年頭了，繩子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這是朝廷斬首重犯是場所，許三公子就被綁在這里。
????周圍都是貧苦人家，晚上要省著燈油，基本上日落而息，大晚上不會有人出門，想要找一個目擊證人，難度很高，而不遠處有一個雜草叢生的壕溝，有可能藏匿兇器。
????衙門師爺介紹案情的時候曾經(jīng)提起，許三公子身上的錢袋和貴重一些的玉佩等都不見了，所以此案有一個方向便是劫財?？赡伈荒敲凑J為，如果說為了劫財?shù)脑?，衣衫上穿著的玉珠子都?yīng)該被扒下。
????割掉男子的下體，有斷子絕孫的說法，不是宮內(nèi)的太監(jiān)，誰能讓男子斷子絕孫，可見兇手定是與許三公子有深仇大恨，不然不會下死手。
????莫顏圍著木頭樁子轉(zhuǎn)了幾圈，在一側(cè)發(fā)現(xiàn)了血手印，類似指紋，若是這個年代有指紋的提取技術(shù)，問題就簡單多了。看著血液的顏色，時間不會太久，此人或許不是兇手，但是肯定到現(xiàn)場來過。
????沒有找到兇器，一切無果，目前主要的發(fā)展方向，就是詢問周圍的百姓，官差們則是懸賞，能提供有效線索的獎勵白銀五十兩，才調(diào)動百姓們的積極性。
????“主子，許三公子沒少糟蹋清白姑娘，聽聞都是季小姐給人家送了不少銀子，苦主才沒有自盡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失去清白，生不如死，被許三公子褻玩之后如何嫁人？恐怕也要被爹娘嫌棄了，那些少女們最后之所以還活著，全靠季寶珠心里過意不去，給了豐厚補償。
????李德嘆了一口氣，心里更是瞧不上許三公子，認為此等人渣，死有余辜，京都高官家的公子多了去了，可也沒誰如此得瑟，許知府就是仗著萬州城離京都遙遠，肆無忌憚。
????跟來的官差，在菜市口張貼上懸賞的信息，立刻有百姓圍攏過來，昨日乞巧節(jié)，可他們這邊都是窮苦人，距離主街甚遠，女兒家結(jié)伴出門，晚上只得走夜路，再說家里窮，都是穿帶著補丁的衣裳，所以沒人出門。
????“這位大人，昨夜小的去送媳婦和閨女回娘家，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子時正了，正好路過這里，木頭樁子上空空的。”
????一個一身補丁的漢子站出來，他摸了摸頭，要是往常他不會注意木頭樁子的，可昨夜剛好有月亮，他走到附近，被一個石塊絆倒，來了個狗啃屎，所以印象極為清楚。
????“王爺，您怎么看？”
????四周沒有拖動的痕跡，也沒有大型車馬的印跡，血被泥土掩埋，應(yīng)該是破壞了案發(fā)現(xiàn)場，但是依照莫顏的經(jīng)驗，許三公子的尸體應(yīng)該沒有被移動過，這里就是第一殺人現(xiàn)場。
????季寶珠是兇手的話，她怎么可能和許三公子一起來菜市口這個偏僻的地方？就算她有此想法，以許三公子對她的厭惡，也不可能答應(yīng)才對。
????如果從這個角度思考，案情就明朗多了。到底是誰能有本事，把許三公子騙到案發(fā)現(xiàn)場這種鳥不拉屎的地兒。
????莫顏在馬車上和萬俟玉翎對弈，不停地喝茶水，人有三急，她現(xiàn)在迫切地需要找一個地方小解。
????“王爺，您先在此看著，我先去前面的人家問問情況?！?br/>
????暑氣正旺，莫顏用帕子點了點額角上的汗滴，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就走，她也不想走的太遠，看街道邊第一戶人家房子稍微整潔一些，她邁步走了進去。
????關(guān)于古代的茅廁，莫顏真的不想吐槽，那兩條顫顫巍巍的木頭，她隨時擔(dān)心有掉下去的可能，一路上荒郊野嶺解決，還要時刻擔(dān)心蚊蟲叮咬，她真的懷念京中御史府。
????“這位小姐，您……”
????一個滿面愁容的，掛著黑眼圈的婦人從正屋出門，見到一位穿著綢緞衣裙，頭戴帷帽的小姐站在院中，她嚇了一跳，周圍都是窮苦人，此等裝扮與菜市口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嬸子，我是路過的，想求一些井水凈面，順便行個方便。”
????莫顏甜甜一笑，禮貌待人，她從來都沒有瞧不起百姓們，相反覺得這些用自己勤勞雙手過活的人，比京都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高尚太多。
????“哦，這位小姐，您不嫌棄家里粗陋就好?！?br/>
????婦人了解地點點頭，伸手指著茅廁的方向，等到莫顏出來，她已經(jīng)用木盆端好了水，放在前方的石臺處，又找到一個細小的澡豆，這應(yīng)該是家里舍不得用的。
????小院前面種了一些茄子，豆角，還有兩只蹦跳奔跑的老母雞，外面扎著一圈籬笆，內(nèi)里被收拾的很干凈，在屋門口有一個編筐子，里面曬著一些豆角干。
????“嬸子，聽聞知府家的三公子被殺害，從您家剛好能看到那根木頭樁子，昨夜您就沒聽到什么動靜？”
????從莫顏的角度，可以透過籬笆，看到萬俟玉翎白色的衣角，如昨日有人在這邊犯案，婦人家有絕佳的視野，能把一切盡收眼底。
????“唉，這位小姐，不瞞您說，昨夜我家男人去城里做活，所以晚上我緊閉門窗，一直不敢出門，我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在家，就怕遇見什么事，如今世道也不太平?！?br/>
????婦人愁眉苦臉，應(yīng)付莫顏的時候不斷向屋內(nèi)望去，她擔(dān)心自己的小娃，早上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兒子發(fā)了高燒，不停地說著胡話，從這里要走很遠才有醫(yī)館，她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辦。
????“嬸子，方便讓我看看吧，我懂醫(yī)術(shù)?！?br/>
????婦人半信半疑，依舊帶來莫顏進了房間，房里悶熱的很，一個瘦小的男孩躺在床上，臉色酡紅，嘴里念叨著什么，看起來很是痛苦。
????莫顏用手測試了一下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滾燙著，若是不趕緊退燒，引發(fā)肺炎就嚴重了。莫顏神色一緊，問婦人，“家里有沒有高度酒？”
????“娃他爹還剩了半罐子?！?br/>
????婦人不敢耽擱，趕緊跑出門拿來一個罐子，又按照吩咐，找了一塊干凈的布巾。莫顏也來不及多說，用布巾沾著烈酒，在小娃的手心，腳心，腋窩等處不停地擦拭著。
????“娘，娘……有壞人，娘……”
????小娃嘴里念叨著，依舊昏迷不醒，婦人抹了眼淚，不是她不帶著娃娃去醫(yī)館，著實是家里沒多少銅板，她想著一會兒有上門收貨的，把家里的菜和老母雞賣掉，多少換幾個銅板，帶著小娃找個游方郎中看看。
????“別怕，娘在呢?！?br/>
????婦人輕聲慢語地安慰，一直拍著小娃的后背。莫顏見此，瞇了瞇眼睛，這小娃發(fā)燒昏迷，明顯就是受驚嚇，會不會和昨夜有關(guān)系？
????莫顏把帕子遞給婦人，讓婦人按照她的手法，她走出門，把自己的推測和萬俟玉翎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