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凜冽,鳥叫嗷嗷。蒼白的夕陽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聽不見那聲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聲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蕩的回聲,并無任何回答。蚩尤心中不由一陣狐疑,難道適才竟是自己耳中錯(cuò)覺么?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經(jīng)到了幽冥鬼界,這聲音乃是女鬼招魂之聲?心中突起寒意。
過了片刻,忽然又聽見山頂傳來驚喜焦急的叫聲:“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卻驀地沉了下去,一股無名怒火熊熊竄將上來。此次相隔極近,聽得分明,那聲音嬌媚悅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蘇!
一道妖嬈的黑影倏地從藍(lán)空掠過,朝他閃電般地御風(fēng)俯沖。來勢(shì)太快,狂風(fēng)鼓舞,從那山峰峭崖穿掠過時(shí),積雪凝冰瞬間迸散,漫天簌簌飄落。
那人黑衣鼓舞,青絲飛揚(yáng),眉眼盈盈,滿是歡喜欣悅的神色。雖然臉容素昧平生,但從適才的聲音與眼神,蚩尤便可斷定確是晏紫蘇無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這妖女定是借助“兩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來,多半是想將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請(qǐng)賞。
晏紫蘇輕飄飄地落在絲網(wǎng)上,眼圈一紅,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白擔(dān)心了一場(chǎng)?!?br/>
蚩尤心中更怒,這妖女將自己害得生死兩難,竟還惺惺作態(tài),哈哈狂笑道:“你擔(dān)心什么?擔(dān)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賞嗎?”
晏紫蘇雙頰一紅,既而變得蒼白,妙目中閃過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變得聰明了?一猜就著?!?br/>
不知何以,蚩尤一見著她便覺得說不出的怒恨,這種恨意之深切,竟比對(duì)那西海老妖還要強(qiáng)烈,雙眼瞪視著她,仿佛要噴出火來。若不是因?yàn)樗莻€(gè)女子,必定早已破口怒罵。
晏紫蘇不以為意,笑吟吟道:“這般咬牙切齒地,想要吃了我么?可惜你連咬我的力氣也沒啦?!倍紫律恚彳浀乃厥衷谒砩陷p輕摸索。蚩尤面紅耳赤,怒道:“妖女,滾開!”
晏紫蘇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當(dāng)我喜歡摸嗎?”蚩尤怒極,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喝罵,晏紫蘇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膩冰冷的手指摸得渾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難受,忽然心中一動(dòng),知道她在檢查自己的傷勢(shì)。
晏紫蘇臉色越來越加蒼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來,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唇道:“呆子,明明打不過人家,非要那般逞強(qiáng)!現(xiàn)下好啦,你的奇經(jīng)八脈、十二經(jīng)絡(luò)都差不多被震斷啦,關(guān)節(jié)骨頭也被敲得粉碎。瞧你還能不能神氣?!?br/>
蚩尤聽她話中語氣又是傷心又是嗔怪,頗為奇特,心下納悶,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么?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隨你擺布?!?br/>
晏紫蘇眼圈一紅,突然流下淚來,恨恨地瞪著他,驀地飛起一腳,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時(shí)疼入骨髓,仿佛要迸爆開來一般,咬牙苦苦忍住。
晏紫蘇見他齜牙咧嘴的模樣,竟似覺得頗為有趣,破涕為笑,嫣然道:“你說得不錯(cuò),從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聽我擺布,否則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br/>
蚩尤疼得說不出話,汗水涔涔,心中暗罵:“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這妖女什么時(shí)候手下留情過?”
晏紫蘇仿佛沒有聽見他心中所想,轉(zhuǎn)頭四望,怔怔出神。此時(shí)夕陽將落,最后一縷霞光照耀著山頂冰雪,反射在她的臉頰,瑩光潤玉,熠熠生輝。寒風(fēng)吹來,黑衣飄飄,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象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蕩,忖想:“這妖女千變?nèi)f化,也不知她的真實(shí)臉容究竟是什么模樣?”立時(shí)對(duì)自己這般想法起了羞慚之意,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長得什么模樣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個(gè)蛇蝎毒婦?!?br/>
晏紫蘇怔然出神,眼波中猶疑不決,過了半晌,似乎下定決心,轉(zhuǎn)身笑道:“走罷!”彎腰將他抱起。
蚩尤只覺那股銷魂蝕骨的異香轟然撲面,驀地已在佳人懷抱之中。頭臉倚處,正是那柔軟豐滿的胸丘,一種異樣的感覺登時(shí)襲上心頭。心跳加劇,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來!”
晏紫蘇指尖一點(diǎn),腳下絲網(wǎng)登時(shí)冰消雪融,無影無蹤。如玉赤足,御風(fēng)凝立,笑道:“呆子,這里高達(dá)萬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魷魚肉泥餅啦?!濒骠嫣の瑁L(fēng)飛行。
險(xiǎn)崖?lián)涿?,風(fēng)聲呼呼。晏紫蘇抱著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間急速穿行,將眾多飛翔的巨鳥瞬間拋到身后。
蚩尤動(dòng)彈不得,只有讓她抱住,心中羞惱氣恨,無可奈何。那妖異的幽香在鼻息繞走,萬千發(fā)絲在他臉上輕輕拂掃,相隔薄裳,軟玉溫香……令他禁不住血脈賁張,浮思綺想。心下更覺羞慚惱恨,暗自怒道:“這妖女何不將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蘇臉上一紅,只不搭理,雙臂稍稍用力,將他夾得更緊。她御風(fēng)術(shù)極是高明,懷抱魁偉蚩尤,竟依舊輕飄如飛鳥,飄舞飛掠,瞬間穿過萬重山去。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萬里荒寒。晏紫蘇臉色嫣紅,鼻尖上沁出細(xì)小的汗珠,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忽然踏空俯沖,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處凹陷處,竟是一個(gè)洞口。兩只雪鷲從洞中闊步而出,撲翅睥睨,警覺地朝他們望來。眼見晏紫蘇閃電般沖到山洞邊緣,那兩只雪鷲大怒,左右夾擊,巨翅橫掃。
晏紫蘇格格笑道:“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罷?!便y光一閃,那兩只雪鷲登時(shí)搖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動(dòng)彈。
晏紫蘇將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罷?!彬坑壤淅涞溃骸吧下??去哪兒?”
晏紫蘇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說了嗎?將你擒到北海邀功請(qǐng)賞?!边@一路西行,少說已有三五百里,決計(jì)不是飛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說,也不多問,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這山洞是雪鷲的窩巢,外小內(nèi)大,葫蘆形狀,洞中鋪了許多枯草羽毛,雖然腥臭,卻頗為溫暖。晏紫蘇想將兩只雪鷲踢下山崖,心念一動(dòng),轉(zhuǎn)頭笑道:“呆子,想不想變作一只呆鳥?”
蚩尤傷勢(shì)極重,一路飛行,早已頗為疲憊,饑寒交迫之下,更加沒精打采,也不理會(huì),徑自閉目養(yǎng)神。忽聽“仆仆”連響,碎聲不絕。忍不住睜眼望去,只見那兩只雪鷲光禿禿地橫臥在地,粉紅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
晏紫蘇“嗵”的一腳將那兩只禿鳥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寬大的雪羽長衣,格格笑道:“穿上這件羽衣,你就是一個(gè)不折不扣的呆鳥啦!”將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驚愕之下,頗覺好笑,正要回答,忽聽洞中黑暗處傳來“啾啾”悲鳴聲,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幾只小雪鷲畏畏縮縮地探頭探腦。想來是那對(duì)雪鷲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殺,驚駭哀鳴。
晏紫蘇“咦”了一聲,走上前去,將那幾只小雪鷲抓在手心,凝視片刻,嘆息道:“真是可憐?!彪S手將它們拋出了洞外。凜冽寒風(fēng)中傳來淡淡的哀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