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一愣,突地想起當日初見她時,尾追到林中,無意窺視到她洗浴的情形,腦中忽然閃過她在月色中雪白妖嬈的身影,登時臉紅心跳,血脈賁張。
晏紫蘇“啊”的尖聲驚叫,猛地閉上眼睛扭過頭去,抓起他的衣衫,胡亂地蓋在他身上,驚惶之下,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肚子,兩人又是齊聲大叫。
晏紫蘇臉蛋紅透,胸脯劇烈起伏,別著頭恨恨道:“瞧你平時故作老實,原來也是個輕薄無賴之徒。”
蚩尤羞慚尷尬,滿嘴苦水,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若不是你要剝我衣服,又怎會如此?”
晏紫蘇臉上又是一紅,“呸”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想看么?美得緊呢!”羞惱之下,便想一腳踢去,但腳風方動,覆蓋在他身上的衣裳便搖搖欲飛,吃驚尖叫,連忙頓住。猛一頓足,走了開去。
蚩尤面紅耳赤,恨不能挖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卻聽晏紫蘇恨恨道:“呆子,你莫急,我這就給你挖個大洞?!惫粡澭紫?,在他身旁的泥灘上挖掘起來。
過了片刻,便挖了一個八尺來長,四尺來深的長形泥洞,底部前高后低。站起身來,拍拍手,似嗔似喜地看著他,道:“你不是要找個洞鉆進去么?那就來罷?!毙⌒囊硪淼貙⑺哆^來,斜斜地推到那泥洞中,頭上腳下斜靠其中。
然后忙不迭地將掘出的爛泥盡數倒回,又在上面來回踩踏,壓得嚴嚴實實。泥灘說不出的柔軟溫暖,身子陷在其中,極是舒服。
晏紫蘇瞧他全身埋沒泥中,只有腦袋露在泥灘之外,神情煞是有趣,不由得“撲哧”一笑,彎下腰,面對面地凝視著他,嫣然道:“你這個大呆鳥,大笨熊,現在又成了埋在泥里的大呆瓜!”
蚩尤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索性閉上眼睛不理她。心下直犯嘀咕,這妖女千里迢迢將他帶到海角天涯,竟就只是為了將他埋入泥中么?
忽然額上一涼,麻癢無比。睜眼望去,只見晏紫蘇沾滿爛泥的纖纖玉指正在他臉上亂畫,春花也似的格格脆笑:“既是個呆瓜,總得有些瓜蒂、瓜蔓才是?!饼堬w鳳舞片刻,左右端詳,格格直笑,甚是得意。笑道:“好啦,呆瓜,我不陪你玩啦。”將手指上的爛泥在他脖子上胡亂地蹭擦了一通,起身翩然而去。
蚩尤吃了一驚,大叫道:“妖女!你去哪里?”
晏紫蘇笑而不答,掠到他身后,似是往南面海岸而去,遠遠地聽見她的歌聲,越來越淡,終于細不可聞。
蚩尤埋在這海灘之中,周身不能動彈,連頭顱也不能轉動,心中驚怒交集,又帶著一絲驚惶。這幾日他一直與這妖女在一起,彼此相依,但此時突然不見她的身影,心中竟然驀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又象是恐懼,又象是失落,說不出的難過。
情急之下,大聲呼喊,但海風呼嘯,波浪聲聲,卻聽不見那妖女的應答。心下更急,嘶聲狂吼,既而怒罵。但任他如何高呼大叫,一無回應。到了后來,喉嚨干渴嘶啞,如火燒一般,所發(fā)出的聲音連自己聽了也覺得難聽。
心中空空蕩蕩,渾無著落,驀地一陣悲涼恐懼,難道自己當真被這妖女丟棄在這天涯海角了么?看著雪白的浪花從左前方不住地翻涌奔騰,層層逼近,心中測算,不過一個時辰,那潮水必定便要淹沒自己。他水性雖好,卻無拓拔野的“魚息法”,在水下至多能支撐兩個時辰,等到潮水退卻時,多半已被溺死。
心下悲苦,忖想:“想不到我蚩尤堂堂東海男兒,竟會被海水淹死!傳了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突覺滑稽,仰天哈哈狂笑,笑聲沙啞,在海風中弱不可聞。
太陽西移,白云飛揚。海水漲高了許多,離他已不過十丈之遙。
滾滾海浪奔騰飛涌,濺起的腥咸浪花濺落在他的臉容唇角,倒給他帶來殊為熟悉的感覺,心道:“是了,我生于東海,難道上蒼便讓我死于東海么?”他極愛海洋,心中忽覺倘若溺死于海中,倒是遠比其他死法來得美妙多了。想到此處,抑郁的心情竟突然放松開來。
陽光燦爛,海上金光耀眼。清涼的海風摩挲著他的臉頰,不知何以,竟讓他想起那妖女的手來。想起這幾日同行,那妖女對自己溫柔照顧,心中怦然。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看見一只半尺來長的刀角蟹從遠處礁石下殺氣騰騰地沖將出來,飛速橫行。又有一只斑點刀角蟹倏地從另一側沖出,與它撞在一處,登時你來我往,刀鉗飛舞,在沙灘上殺將起來。
蚩尤在海島生活已久,素知刀角蟹與那蛐蛐兒一般,彼此之間極是好斗,稍加挑撥便要你死我活。當年他小時,常常與阿虎、單家兄弟等玩伴抓了刀角蟹,飼養(yǎng)相斗,極是有趣。今日在這垂死之時,竟然瞧見如此熟悉的一幕,不由心下溫暖,微笑著入神觀望。
那斑點刀角蟹似是不敵對手,刀鉗忽地被那只刀角蟹的巨鉗夾住,莫一絞扭,險些斷折,就此敗下陣來,拖曳著那將斷未斷的刀鉗一路潰逃。那得勝者也不追趕,耀武揚威地將刀鉗高高舉起,然后一溜煙往北面礁石底下鉆去。
那只敗走的斑點刀角蟹逃到距離蚩尤幾尺處,也不怕他,徑直以另一只刀鉗在泥灘上亂掘,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埋了進去。
蚩尤看得大奇,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道你打輸了竟沒臉見人了么?”那刀角蟹不理他,埋在泥中,長長的眼珠四下亂轉。蚩尤看了片刻,正覺無趣,卻見那斑點刀角蟹突然跳將出來,急速揮舞著兩只刀角鉗,朝著那只刀角蟹藏身的礁石殺去。
蚩尤驚“咦”一聲,那刀角蟹的斷鉗竟然好合如初!心中驀地一凜,又是一跳,既而一陣掩抑不住的狂喜。突然之間,明白何以晏紫蘇要帶他來到此地,將他掩埋在這爛泥之中了!
敢情這西海海灘的爛泥竟有神奇之效,可以將斷骨愈合如初!
原來這妖女不遠萬里將自己帶到此處,竟是為了醫(yī)治自己的重傷。一念及此,他忽然怔住,百感交雜,心緒混亂。只是這妖女為何要救治自己呢?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一個答案,但這答案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剛一觸及,立時面紅耳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在胡思亂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