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爺，大太太，客氣話，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五洲僥幸得遇到公子，可謂三生有幸啊，這也是程五洲前生前世修來的福分。五洲不過是一個跑碼頭的戲子，身邊只有一個女兒，自從悟覺住持把琛兒托付給五洲以后，琛兒就承歡在老朽膝下，老天爺可憐五洲，送給我一個義子，五洲拿他當義子，可琛兒比五洲的親閨女對我還親，琛兒如果不是出自名門貴胄，絕不會有這樣的性情和天分，這么知好歹、明事理的孩子，五洲還是第一次見識，最難得的是他的心思比女孩子還細致，白天端茶，晚上捶背。知冷知熱，對五洲的照顧是無微不至啊！現(xiàn)在回想起來，五洲慚愧之極，五洲何德何能，琛兒他竟然經(jīng)常和向南爭著給五洲洗腳。只要一想到這個，五洲就后悔不已。要說感謝的話倒是五洲應該感謝琛兒，還要感謝老爺和夫人生出了這么好的兒子?！背贪嘀饔行﹦忧?。
　　
　　??“程班主此言差矣，琛兒離開我們的時候只有兩歲，他和程班主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程班主言傳身教，百般呵護，才會有琛兒的今天——琛兒的性情和天分也拜程班主所賜啊！”譚國凱道。
　　
　　??“老爺所言極是，程班主雖為行走江湖的伶人，但卻是高德高義之人，昌平已經(jīng)聽南兒說了，程家班的人無一不是憑技藝吃飯，唯獨琛兒坐享衣食，程班主視琛兒為己出，既不教琛兒學戲，也不教琛兒練功，以老弱之身，帶著程家班走南闖北，其中艱辛，昌平不敢想象。程班主這份天高地厚的恩德，昌平銘感五內(nèi)。”
　　
　　??“鵬飛于高空，龍騰于大海，天賦琛兒異稟，絕非尋常之人。這可是悟覺住持私下里跟五洲說的話，琛兒——他不可能在程家班永遠待下去——他也不應該在程家班呆一輩子，五洲從心里喜歡他，但不忍心讓他永遠守在五洲的身邊。實不相瞞，雖然五洲答應了悟覺住持，但剛開始，五洲只是想盡力而為，可和琛兒相處一段時間以后，便下定決心幫琛兒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上蒼垂憐于五洲，琛兒才有今日之喜，五洲才能完成心愿。老爺太太，五洲只顧和老爺太太說話，竟然忘記了一件事情?！?br/>　　
　　??“什么事情？”
　　
　　??“老爺太太，五洲讓你們看幾樣東西?！背贪嘀靼言掝}岔開了——老是這么客氣來、客氣去，什么時候是個完啊。
　　
　　??“什么東西？”譚國凱道。
　　
　　??程班主朝譚為禮點了一下頭。
　　
　　??譚為禮打開褡褳，從里面拿出四樣東西來：第一樣東西是一件繡著荷花的以橙色為底的棉襖；第二件東西是一條繡著荷花的以青色為底的四瓣棉裙；第三件東西是一套一兩歲小孩穿的淡黃色的絲綢內(nèi)衣，在小褂子的正面還繡著一個麒麟；第四件東西是一雙布鞋——鞋底磨的很厲害，鞋底周圍已有毛邊。
　　
　　??昌平公主將繡花棉襖和繡花裙抱在懷中失聲痛哭——她手中抱著的就是翠云離開應天府時所穿的衣服。
　　
　　??梅子和紫蘭將昌平公主扶到椅子上坐下，昌平公主用手撫摸繡花棉襖上的荷花，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而下，有幾滴眼淚落在了繡花襖上。
　　
　　??梅子從衣袖里面掏出手絹不停擦拭主人眼角和臉上的淚水。
　　
　　??“十九年前，翠云離開我們的時候，身上穿的就是這身衣服，腳上穿的就是這雙鞋子；這身小孩子的內(nèi)衣就是琛兒身上穿的內(nèi)衣，麒麟是昌親手繡上去的。”
　　
　　??譚老爺走到昌平公主的跟前，從昌平公主的手上接過棉襖和四瓣裙：“不錯，這是翠云的衣服，她最喜歡荷花，只要是她的衣服，都會繡上荷花?！?br/>　　
　　??昌平公主停止啜泣：“沒想到翠云的家人還保留著這幾樣東西。”
　　
　　??“翠云的母親說，這身衣服和鞋子是翠云留給她的唯一念想，所以，她要一直留著：至于這身小孩的內(nèi)衣太精貴，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衣服，所以，一直鎖在箱子里面。就是在最困難的時候，霍家人都沒有動這幾樣東西?！?br/>　　
　　??“昌平，明天，您還帶琛兒到應天府去嗎？”
　　
　　??“老爺，您看呢？”
　　
　　??“應天府還是要去的，只有在那里，琛兒才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他是從應天府被抱走的，我們應該讓他回到那里去?！?br/>　　
　　??“老爺太太，明天，五洲隨你們走一趟?！?br/>　　
　　??“程班主剛回來，明天就走，這不合適，要不這樣吧！程班主明天歇一天，盛老爺已經(jīng)說了，他希望你們明天就到盛府去，等程班主把程家班安頓好了以后，后天，我們再帶琛兒到應天府去。”昌平公主道。
　　
　　??“太太不要擔心五洲的身體，程家班有我的大徒弟照應，用不著五洲操心，現(xiàn)在，沒有比琛兒認祖歸宗更大的事情了。琛兒什么時候回到老爺太太身邊，五洲懸著的心才會落地。五洲和琛兒等的就是這一天。明天早上，我們就啟程?！?br/>　　
　　??“程班主的身體能吃得消嗎？”
　　
　　??“五洲的身子骨沒有問題，今天回歇馬鎮(zhèn)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馬車上瞇瞪了一會?！?br/>　　
　　??“行，那就依程班主?！?br/>　　
　　??“那我回到熙園以后要不要跟琛兒說這件事情呢？”程班主道。
　　
　　??譚老爺沉思片刻道：“程班主，昌平，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譚老爺，您請說?！?br/>　　
　　??“明天，夫人和琛兒照常去應天府，程班主也一并同去。關于琛兒的身世，程班主暫時不要跟琛兒說，什么時候說，視情況而定。若愚兄，你說呢？”此時，譚老爺?shù)男睦矸浅Ｃ?，他既想早一點認兒子，又擔心程少主心理上的準備不夠。這時候，他的腦袋有些亂。
　　
　　??歐陽若愚則比較清醒：“國凱兄，你和夫人剛才說琛兒大概已經(jīng)知道你們是他的生身爹娘？”
　　
　　??“不錯?！弊T國凱點了一下頭。
　　
　　??“依若愚看，只要琛兒問程班主——他一定很想知道程班主這兩天去了哪里——他也許已經(jīng)猜出來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追問的話，程班主就可以說，在到應天府之前，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看不是一件壞事?！?br/>　　
　　??“若愚兄的意思是，在去京城之前，我們就可以和琛兒相認了?！辈焦鞯?。
　　
　　??“認與不認，可以交由琛兒自己決定。這些年，他不是一直在尋找自己的生身爹娘嗎？當他知道你們就是他苦苦尋找的生身爹娘的時候，他會怎么做，這是不言而喻的。我還要多說一句嘴?！?br/>　　
　　??“若愚兄請講?！?br/>　　
　　??“即使相認，你們也不要聲張?！?br/>　　
　　??“歐陽大人說的對，怡園視為仁為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果他們知道琛兒的事情，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不得不防?！辈焦鞯?。
　　
　　??“對對對，國凱只顧高興，琛兒的事情暫時不能讓怡園知道。昌平，你明天一見到秋云，就關照她守口如瓶。這件事情暫時不能讓怡園知道。只是你們明天到應天府的老宅子去，素不相識，人家會讓你們進府嗎？”譚國凱道。
　　
　　??“這不是問題，”歐陽若愚道，“明天，我隨夫人和琛兒一起到應天府去，侯爺府現(xiàn)在的主人是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曾德煌曾大人。我和他同朝為官。雖無交際，但相敬如賓。這次到應天府去，昌平公主應該去拜見一下皇帝陛下，也算是對皇帝陛下派欽差駕臨歇馬鎮(zhèn)的一種回應，兄妹之間見一面，敘敘舊，理所應當。十九年前，昌平公主隨國凱兄來到歇馬鎮(zhèn)，便和皇家斷了音信，這次，皇帝陛下主動示好——接上以前的關系，昌平公主和國凱也應該有所表示。如果現(xiàn)在不拜見皇帝陛下，以后想見面就很難了?！?br/>　　
　　??“若愚兄，此話何意？”
　　
　　??“皇帝陛下登基后不久就派人到北京建造紫禁城，如今，紫禁城已經(jīng)建好了，所以，皇帝陛下很快就會下旨遷都北京。譚家如能繼續(xù)得到朝廷的庇護，茅知縣、章知府和翟中廷這樣的人就不敢再打譚家的主意。還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國凱兄，這茅知縣和章知府都是翟中廷的門生，他們頭上的烏紗帽是翟中廷幫他們弄來的。翟中廷在朝中門生多如牛毛，他和一些朝廷重臣有朋黨之聯(lián)。國凱兄不可等閑視之??！”
　　
　　??“翟中廷是誰?。俊辈焦鲉枴?br/>　　
　　??“翟中廷就是翟溫良的父親，”譚老爺?shù)?，“此人曾在翰林院主事，官至兵部尚書，常在御前行走?，F(xiàn)在雖然告老還鄉(xiāng)，但朝中很多人都是他的門生和黨羽，難怪衙門里面的人會和翟溫良搞在一起。”
　　
　　??“我總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翟溫良放著京城的日子不過，跑到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歇馬鎮(zhèn)來，看來不單單是為了開酒樓賺一點散碎銀兩。照這么講，咱們譚家生意上出現(xiàn)的蹊蹺事情可能和翟溫良父子有關聯(lián)?！辈焦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