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恩沒想到,江允南這么一個平日里對什么事情看似都不怎么在乎的人,會對林羨魚這般上心。
他對林羨魚,似是動了真情。
她好不容易才把江允南帶回家,可自他回家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的,整個人都像丟了魂一樣。
幼恩想去勸他,卻不知該勸些什么。
她曾試想過,今日若是蘇硯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會如何?
是拼死一戰(zhàn),隨他一同赴死。
還是就此放手,強迫自己忘記他曾存在。
她似乎都做不到。
她想,江允南應(yīng)是與她一樣。
很快,林羨魚被定下死刑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蘇州。
林復大義滅親之舉被人們口口相傳,百姓無一不稱贊林復辦案公正,是個好官。
無人關(guān)心林羨魚的感受,他們只道林羨魚是罪有應(yīng)得。
他們罵她不守女德,罵她不知廉恥。
罵她身為一個女子,卻女扮男裝混入書院。
罵她身為一個學子,卻干出謀殺同窗這樣的混賬事兒。
她被押送至斷頭臺的那條路上,有許多陌生人朝她丟爛白菜,臭雞蛋。
她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唾棄指責,卻始終保持從容,她冷靜得讓人害怕。
本就是從容赴死,又何故懼怕旁人目光。
反正,再有一會兒,就再有一會兒,她就能徹底解脫,徹底離開。
終是一死,只是一死。
江允南坐在桂花樹下,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按大明律,凡謀殺人,造意者,斬。
凡謀殺人,造意者,斬......”
林羨魚,當斬。
她的處刑之日,就在今日黃昏之時。
那個曾與他有過婚約的女子,將死于今日黃昏。
可他只能坐在桂花樹下,一遍又一遍地背著律法。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似是在等待些什么,等待意外發(fā)生,還是等待她的死訊?
他有所期盼,可他也足夠清醒。
他知意外不可能會發(fā)生,知她的死訊一定會到來。
他只是,只是最后再欺騙一下自己。
或許,或許她能活下來。
——
宣吾在離開蘇州之前,去了一趟江家。
他要去和阿姐宣樂告別。
宣樂對他與李照鄰的事情并不知情,故而在聽到陛下賜婚給宣吾之時,還很高興。
她不想宣吾再為了她而一直被困在蘇州,她以為,這道圣旨能帶他離開蘇州,帶他扶搖直上九萬里。
她以為,是雄鷹,就該展翅翱翔,直沖云霄。
她根本就不知道宣吾的心思。
宣吾也沒同她講起,他只是對她說了婚期,要她一個人在蘇州珍重。
不,不對,她不是一個人。
他將五萬宣家軍和李照鄰一起留在蘇州,繼續(xù)護著她。
除此之外,她還有江家。
一個人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
宣吾離開蘇州的那一天,李照鄰沒去送他。
她不敢去。
在戰(zhàn)場上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位女將軍,終是沒勇氣去面對離別。
又或者,她怕的不是離別。
她怕的,是自己的心會難以克制,是自己會忍不住想留下他。
清醒不允許她這樣做。
她連去送他離開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日,她一個人在軍營內(nèi),從早到晚練了一天的劍,一刻都不曾停歇。
宣吾的馬車離開蘇州城之時,亦是一刻未停。
他連回頭望一眼這蘇州城都不曾。
——
江允南終是等來了林羨魚的死訊。
行刑的過程很順利,沒發(fā)生任何意外。
沒人去救她,也沒人去看她。
林家林羨魚,就這樣離開了人世,沒帶一絲掛念。
幼恩準備了好幾壇酒,本是打算和江允南再敞開喝上一次。
她想,等他喝醉了,應(yīng)是就能忘記林羨魚之死。
可江允南卻一口都沒喝。
他只是一個人坐在樹下,始終發(fā)愣。
幼恩坐在他身旁,對他道:“方才軍營那邊送來了消息,說是宣將軍已經(jīng)離開蘇州了。
此行,他是自己一個人去的,他將照鄰將軍和五萬宣家軍留在了蘇州?!?br/>
江允南沒應(yīng)答,只是點了點頭。
幼恩又道:“想來應(yīng)有五六日,他就能到順天府了。宣家對朝廷已是盡心盡力,只希望陛下能別再懷疑宣家了。
要不然,還真是要讓忠臣寒心.......”
她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不知過了多久,江允南終于開口:
“我想回去了?!?br/>
“回哪里?”
“回到我們那個世界?!?br/>
回到那個人人平等,他們都能好好活下去的世界。
“起碼,在那里,女子讀書不會被人責罵,女子也受律法保護,她也不至于會被逼到那種絕境。
幼恩,你說,她那樣的人,那時候是有多無奈,才會對陸璟下死手啊?!?br/>
幼恩輕嘆口氣,“當初若是陸璟不死,死的人怕就是她了?!?br/>
原本他們便有謀害林羨魚的心思,還計謀了那一切,只是沒得手罷了。
江允南低聲道:“若她生在現(xiàn)代,應(yīng)也能快快樂樂活完一輩子?!?br/>
幼恩道:“若你在現(xiàn)代再與她相遇,可一定,一定要好好抓住她?!?br/>
一定要早一些,再早一些對她好。
別讓她對這世界絕望,別讓她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蘇硯坐在門口的小杌上,望著幼恩和江允南發(fā)愣。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他忽然開始有些害怕。
他好怕她和江允南會在下一刻便從他眼前消失,他好怕她會忽然間回到屬于她的那個世界,而他繼續(xù)做這本書里的一個紙片人。
他好怕再睜開眼時,一切都只是黃粱一夢,一切都從未發(fā)生過。
他好怕自己會失去她。
可這一切,他都不敢與她講。
他只能藏在心底,自己勸解自己。
而此時的幼恩,只顧著陪在江允南身旁安慰著他,卻不曾顧及到蘇硯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