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九年，十一月，綏口。
　　行軍三日，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這也是近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瑞雪兆豐年，這是否在預示著北方大地已經(jīng)否極泰來。只是大雪雖好，卻是苦了行軍的將士們，大軍在風雪中連綿二十多里行軍，鮮有軍隊經(jīng)歷過這樣艱苦的跋涉，更別說這些兵的軍齡大多不超過一年，面對大自然的摧殘他們與普通的死老百姓并無區(qū)別。
　　好在江十一當上了軍官，這讓他在面對風雪時能夠擁有御寒的優(yōu)先權(quán)，即便如此，腳趾上的凍瘡仍舊讓他生不如死。戴矮子的妖孽本質(zhì)則差點在嚴寒中原形畢露，他的皮糙肉厚正在接受檢驗，且檢驗結(jié)果驚為天人，因為他一點都不為風雪中行軍的嚴酷所苦，甚至還竟然讓他感覺無聊。
　　戴矮子作為江十一的直屬上司，自然有權(quán)力要求江十一提供陪聊服務(wù)，這樣的重擔不會落到近乎啞巴的陳泌頭上，江十一便成了戴矮子唯一的解乏對象。自從當上了軍官，戴矮子很少再拿巴掌招呼江十一的面頰，因為他們現(xiàn)在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實際上在無需動用武力佐證權(quán)力的官場里，打人者與被打者同樣丟臉。
　　“查無此人？”
　　突然一聲差點引發(fā)雪崩的驚呼從戴矮子口中傳出，旁邊的江十一并沒有對戴矮子的一驚一乍表示埋怨，因為這樣的一驚一乍他早就在涼平將軍那邊來過了一次。
　　“是，他說名冊上根本不存在令高這個名字?！?br/>　　“那怎么可能，該不會是寫錯了吧，誰知道那兩個字怎么寫的?！?br/>　　“也沒有同音，就真沒有?！?br/>　　“該不會是死了吧，戰(zhàn)損名單呢？”
　　“該查了都查了，就是沒這人，涼平將軍還以為我蒙他呢?！?br/>　　“怪事?！?br/>　　關(guān)于令高的下落，江十一一度以為最壞的結(jié)果不就是生死未卜被確定為死，然而涼平將軍卻告訴他這個人根本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為了避免此人曾經(jīng)的存在被江十一誤以為是幻覺，他回頭便找上了戴矮子這個唯二尚存并且愿意開口說話的目擊證人。
　　戴矮子的驚訝讓江十一感到放心，起碼令高曾經(jīng)的存在不至于因為官方名冊的否定而成為夢幻泡影，被遺忘大概是比死亡還要悲慘的事，就好像從來都沒活過一樣，可那樣悲慘的事其實每天都在發(fā)生。
　　令高此人就此成了一樁徹徹底底的懸案，并且殘忍的是，連最起碼悲傷的機會都不給，直接就讓人懷疑人生了，無情的戴矮子因此很少見地關(guān)心起了戰(zhàn)友的死活。
　　“那他到底是死是活?！?br/>　　“誰知道，半年了都，要是死了也該爛完了?！?br/>　　但這個人不可能從未存在過，除非對如今戰(zhàn)局的準確預測是出于江十一自身的靈感，可江十一很清楚自己沒那樣的能耐，鐵錚錚的事實總是在提醒人們這個世界上曾經(jīng)存在過一個充滿智慧的大腦。
　　果然，智慧這種東西是可以攜帶著其主人穿越時光持續(xù)存在很長一段時間的，哪怕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哪怕這個人本身的存在與否成疑。
　　“可惜了這個人才?！苯徽f道。
　　“人都沒死你可惜什么，就一臭書生算什么人才?！贝靼余洁饺氯碌鼗貞唬@樣的惡意只是針對江十一，而消失的令高不幸躺槍。
　　“我一開始也認為那就是個窮酸書生，可是他準確預測了敵軍會憑空出現(xiàn)在越中，而且他還說狼赳真正的目標，其實是高夷城?！?br/>　　“我也覺得很奇怪，我還懷疑是不是出錯了。就算真的出現(xiàn)在越中，距離高夷城也還有很遠，那樣的奔襲，又是冬天，找死呢？”
　　“喲呵，連戴爺都有說別人找死的時候??？您自個兒是怎么個找死法，您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
　　戴矮子不耐地瞪了江十一一眼，習慣性地抬起手，最終卻沒有落到江十一臉上，而是撓了撓自己耳朵。
　　“誒誒，您輕點撓，當心把耳朵撓掉了，昨天我軍中可掉了好幾只耳朵?！?br/>　　“陳泌那邊還凍死了三個，晚上睡去了就沒醒來，根本不夠御寒，照這樣下去，等大軍開到越中，起碼得去個兩三成。”
　　“那不至于，到了祜郡就沒這么冷了，樗地這邊山勢太高了?！?br/>　　“我還是覺得奇怪，你說他們要是真有本事憑空出現(xiàn)在越中，而目標又是高夷的話，那為什么不直接出現(xiàn)在高夷，直接打不就完了。”
　　“嘶——誒對，這么說也是?！?br/>　　江十一恍然大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著戴矮子同樣正在慢慢瞪大的雙眼，兩人相當默契地同時屏住了呼吸，然后又相當默契地同時吐出了同樣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