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隨從太監(jiān):“正和鄭泌昌何茂才在沈一石的作坊呢?!?br/>
錦衣衛(wèi)那頭:“趙大人已經(jīng)來接任了。奉上諭,今晚就要抓鄭泌昌何茂才!快請楊公公回來?!?br/>
說話間,親兵們已經(jīng)把趙貞吉從馬車上扶下來了。
那隨從太監(jiān)對另外幾個太監(jiān)大聲吩咐:“快迎幾位大人到里面歇息,我去請楊公公回來!”
便有幾個太監(jiān)連忙陪著趙貞吉和四個錦衣衛(wèi)走進了大門。
那隨從太監(jiān)順手從一個兵士手里牽過一匹馬騎了上去。一個兵士又給他遞過一盞燈籠。隨從太監(jiān)舉著燈籠策馬而去。
“二十年了,沈一石發(fā)了多大的財,有多大的名聲,大家都知道?!焙蚊耪驹谀抢?,望著那幾個坐在兩側(cè)的徽商大聲說道,“現(xiàn)在,他這么大一份家當(dāng)我們?yōu)槭裁磿纸o你們?兩條,一是你們都是胡部堂的鄉(xiāng)親,肥水也得流在自家田里。二是幾位也都是有信譽有家底的人,能把這二十五座織房好好接過來,為織造局把這個差使當(dāng)下去。接下了作坊,往后,沈一石能在宮里能在官府拿到的東西你們也都能拿到。現(xiàn)在,就聽各位一句話,各人愿意接多少作坊。說定了,我們今天就簽字畫押。”
幾個徽商沒有立刻表態(tài),而是互相望了望。接著一個中年徽商問話了:“我們有件事還不甚清楚,想請問幾位大人?!?br/>
何茂才:“你說?!?br/>
那位徽商:“沈一石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織機到底是織造局的,還是他自家的?要是織造局的,我們怎么敢白要宮里的財產(chǎn)?要是他自家的,現(xiàn)在又已被抄了,是罪產(chǎn),分給我們,朝廷能不能答應(yīng)?這些不講分明了,我們的心落不到實處?!?br/>
何茂才一下子就急了:“這有什么不分明的?楊公公是織造局的監(jiān)正,他老人家就是宮里的人。他現(xiàn)在坐在這里,朝廷不答應(yīng),我們敢把這些作坊分給你們嗎?”
坐在左邊第一位的一個老年徽商:“楊公公和兩位大人不要生氣,我們無有誠意,也不會來了。適才王老板說的那個擔(dān)心,實話說,我們大家都有。當(dāng)然,如果楊公公能給我們交個底,我們自然就沒有這個擔(dān)心了?!?br/>
那些商人都把目光望向了楊金水。
鄭泌昌的眼緊緊地望著楊金水,賠笑道:“楊公公,你老是不是說幾句,也好讓他們放心?!?br/>
楊金水:“那我就說幾句。沈一石這些作坊不是織造局的,可這么多年來他確實是在為宮里當(dāng)差?,F(xiàn)在他是犯了別的官司,家產(chǎn)才被官府抄了,官府怎么處置,織造局認(rèn)可就是。”
“都聽到了吧?”何茂才望向那些徽商大聲問道。
那個王老板繼續(xù)問道:“請問幾位大人,沈一石平時織賣的絲綢都不要繳稅,我們接了他的作坊是不是也可以不繳稅?”
鄭泌昌接言了:“你們接了作坊后就是給織造局當(dāng)差了,自然無須繳稅?!?br/>
老年徽商接言問道:“總不成又不要我們繳稅,織造局還拿錢買我們的絲綢,那好處豈不都讓我們得了?”
何茂才又要插言了,鄭泌昌攔住了他,先望了一眼那位老年徽商,又慢慢望向其他幾位徽商:“這話問到了點子上?;始Z國稅,做哪一行的都得繳納。既不要你繳稅,你們當(dāng)然就得要為宮里貢繳絲綢。這是一筆細(xì)賬。諸位耐住性子,待后我們會一筆一筆跟你們算清楚。算完了以后,你們就會知道,接了沈一石這個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br/>
幾個徽商立刻在底下交頭接耳起來。
“這話干脆挑明了好!”何茂才擔(dān)心事情不成,不喜歡鄭泌昌還這般繞著彎子,大聲接過話來,“接沈一石家財這個事,我們找的也不只你們幾位。南京、蘇州、杭州還有十幾家商家都想接。我剛才也說了,為什么給你們,因為你們是胡部堂的同鄉(xiāng),有幾位還和胡部堂有親誼。你們要是猶疑,明天別的商家來,我們就只好給他們了。你們要接這個事,就趕快報個數(shù)。二十五座作坊,各人要多少,現(xiàn)在就簽字畫押?!?br/>
幾個徽商被他這樣一說,都面面相覷。
那個老年徽商:“請問何大人,我們?nèi)绻咳艘遄鞣唬衲旮饕o朝廷貢繳多少絲綢?”
何茂才:“十萬匹絲綢?!?br/>
那徽商聽后立刻愣住了,其他商人也都愣住了。
好久那老年徽商望向鄭泌昌:“鄭中丞,何大人剛才說每五座作坊今年就要給朝廷十萬匹絲綢?我們沒有聽錯吧?”
鄭泌昌也只好答道:“是十萬匹?!?br/>
那姓王的中年徽商:“可五座作坊,今年滿打滿算織半年,最多也只能織出一萬三千匹絲綢。豈不是要倒賠八萬七千匹?”
所有徽商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鄭泌昌。
何茂才又有些急了:“真要倒賠八萬七千匹,鬼都不上門了。說了,這是筆細(xì)賬,得慢慢算?!?br/>
正說著,楊金水那個隨從太監(jiān)走進來了,打斷了他的話,徑直向楊金水身邊走來。
鄭泌昌何茂才立刻望著他。
那隨從太監(jiān)繞到椅子背后,在楊金水耳邊低聲說道:“公公,宮里有差使來了?!?br/>
楊金水倏地站起了。
鄭泌昌何茂才立刻便顯得緊張起來,先望望那隨從太監(jiān),又一齊望向楊金水。
楊金水當(dāng)然知道這個“宮里的差使”是上諭到了,見鄭、何二人如此緊張,立刻輕松地說道:“我知道,是針工局催要皇上今年萬壽的衣料。”說著望向鄭泌昌何茂才:“我得失陪了。二位大人跟他們慢慢談,談好了來告訴我一聲就是?!?br/>
何茂才似乎信了他的話,立刻站起來說道:“當(dāng)然。公公還要簽字呢。”
鄭泌昌也站起了,臉色卻沒有何茂才好:“公公,這么多年了,織造局的賬只怕一時片刻也算不清。公公交割了差使能趕過來更好?!?br/>
又是弦外之音,楊金水依然不露聲色:“好,能趕過來我自然趕過來。”
那些徽商也都站了起來,楊金水向他們也點了點頭,這才向外面走去。隨從太監(jiān)緊跟他也走了出去。
同樣是一省的巡撫,趙貞吉卻顯得比鄭泌昌有分量。一是因為此人在當(dāng)朝理學(xué)一路也算個人物,朝廷的清流多有奧援,如徐階高拱皆與他私交甚好。二是此人為官尚算清廉而且治理地方屢有政績,這才被嘉靖派駐全國最重要的省份南直隸出任巡撫。這次調(diào)任浙江無疑也是嘉靖的臨危授命,帝心期望之殷可見。
現(xiàn)在坐在這里,無論是楊金水還是四個錦衣衛(wèi)都對他甚是恭敬,讓他坐在中間的主位,楊金水都只坐在他的側(cè)旁認(rèn)真看著上諭。
“有趙大人主持浙事,這下好了。”楊金水看完上諭立刻發(fā)出一句感嘆。
趙貞吉當(dāng)然不能慨然受之,答道:“萬事叢錯,還得靠楊公公和各位同仁戮力同心,共濟時艱。眼下要緊的是立刻捉拿鄭泌昌何茂才,追查沈一石的家財?!?br/>
楊金水沉吟了片刻,抬起頭望著趙貞吉:“上諭都說了。咱家的意思,稍等一等,我派人把他們二人叫到這里來,再行緝拿。”
趙貞吉:“圣諭煌煌,要拿人就應(yīng)該到巡撫衙門宣旨,正行緝拿?!?br/>
楊金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四個錦衣衛(wèi):“都是自己人,我這里就說了吧。人是注定要拿的??舌嵜诓蚊努F(xiàn)在正跟幾個徽商在談接手沈一石作坊的事。咱家說把他二人叫到這里來,就是為了不要嚇退了那些徽商?!?br/>
“沈一石的家產(chǎn)現(xiàn)在要賣給徽商?”趙貞吉立刻變了臉色,站了起來,“上諭可是叫我來追查沈一石的家產(chǎn),怎么能現(xiàn)在就賣給別人!”
“這件事怪我沒有說清楚。趙大人先請坐?!睏罱鹚屭w貞吉坐下,接著說道,“捉拿鄭泌昌何茂才,包括還牽涉哪些官員,追查他們貪了多少贓款,這是跑不了的事??珊刻们胺郊毙璧能婐A,還有朝廷今年要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這才是最要緊的事。把沈一石的作坊轉(zhuǎn)賣給徽商,就是為了這兩件大事。要是能談成,前方的軍需和今年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便都有了著落。趙大人,這也是你接任后的大事。”
趙貞吉久任封疆,立刻便明白了楊金水說的確是大事,可這樣的大事在自己來之前卻讓兩個罪官在辦,這顯然便是侵了自己的權(quán),便望向楊金水:“楊公公要是覺得這樣做既能解決眼下的軍需又能完成朝廷今年賣給西洋的絲綢,我們可以商量著辦??蛇@樣的大事還應(yīng)該由鄭泌昌何茂才他們辦嗎?”
楊金水:“他們還能辦什么?咱家的意思,是不要嚇退了那幾個徽商?!?br/>
趙貞吉:“南直隸浙江安徽的絲綢商大有人在,嚇退了這些商人,可以再找別人!”
楊金水笑道:“當(dāng)然可以再找別人,可今天來的這些徽商都是胡部堂的同鄉(xiāng)?!?br/>
聽到這里趙貞吉才一怔,且不說胡宗憲跟自己的私誼,他現(xiàn)在還是浙直總督,自己的頂頭上司,在這個時候這些徽商竟這么快便來到了杭州,莫非與胡宗憲有關(guān)?這就不能頂針了。一時默在那里。
楊金水:“還有,這件事事前我跟老祖宗請過示了?!?br/>
趙貞吉一驚,站了起來:“既然這樣,自然只能這樣辦。請楊公公先派人把鄭泌昌何茂才叫來,我們在這里拿人。遵上諭,還要立刻派兩撥人連夜去淳安建德,把海瑞王用汲調(diào)來,共同審案。至于那些徽商,是不是還是等我明天跟他們簽約為好?”
楊金水笑了:“讓鄭泌昌何茂才先跟他們簽,趙大人明天不是更好談嗎?”
趙貞吉再不敢小看這個楊金水了,想了想,卻轉(zhuǎn)向四個錦衣衛(wèi):“楊公公的意思,四位欽差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