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田江梨子小時候有一個叔叔。
是爸爸的親弟弟。
游手好閑好吃懶做不務(wù)正業(yè)嗜賭成性,簡直就是人渣。
這不是她對于叔叔的評價,而是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qū)τ谑迨宓脑u價。
她倒是覺得那個叔叔倒是挺好的,每次爸爸帶著她去奶奶家,已經(jīng)成年還沒有結(jié)婚寄宿了奶奶家好幾年的叔叔,也會對她露出親切的笑容,用比較拮據(jù)的口袋,給她買一點(diǎn)糖吃。
據(jù)說叔叔小時候也是那種好學(xué)生,過馬路會攙扶老奶奶,撿到失物會歸還,看到路上有垃圾會撿起來。
小時候的叔叔,目光澄澈而透亮,心性通明而不邪。
奶奶經(jīng)常會抱著她。
在搖椅上很是懷念的講起這些東西。
那個時候,奶奶渾濁的眸子里面會閃爍著懷念希冀的光芒。
奶奶懷有希冀的樣子,在小小的久田江梨子記憶當(dāng)中非常的深刻。
因為那個樣子是奶奶在世的時候。
唯一會說叔叔好話的時候。
……
奶奶經(jīng)常與叔叔吵架,爸爸是老大,叔叔是老二,她小時候經(jīng)常躲在媽媽的懷里面,看著爸爸護(hù)著奶奶,臉紅脖子粗的和叔叔爭吵。
小小的久田江梨子不太明白,為什么奶奶會和叔叔爭吵,為什么同樣是一胞的孩子,為什么爸爸會護(hù)著奶奶,叔叔則會和奶奶相互爭吵。
“媽,這次我一定會贏回來的?。 ?br/> “賭馬,你們知道三號位肯定能贏??!”
“我這次手氣一定很好,一定能把之前賠的進(jìn)去的錢都賺回來的,我上次不是手氣很好,但最后就差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不是嘛?”
“上次?上次那是例外,我這次真的能中?。 ?br/> 每次父親都漲紅了臉與叔叔吵。
奶奶也總是一臉心如死灰的表情。
爺爺更是因為叔叔的原因提前去世了。
所以小的時候,久田江梨子唯一開心的時間,就是從奶奶家回來之后,去隔壁找上山凊夏玩,小凊夏也喜歡和她一起玩。
上山凊夏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她很珍惜。
所以在上山凊夏被男孩子們在公園欺負(fù)的時候,她沖了出來,保護(hù)了上山凊夏。
那個時候的她雖然渾身都是傷痕,被男孩子們打的一瘸一拐的,但能夠保護(hù)到上山凊夏,這讓她覺得十分開心。
小凊夏說她是英雄。
英雄這個詞匯她不是很理解,也不知道那代表著什么,總歸應(yīng)該是褒獎,所以她也很開心的接受了。
為了不讓上山凊夏繼續(xù)遭受到欺負(fù),她提議上山凊夏別看那個什么特攝英雄動畫片了,然而小凊夏似乎很倔強(qiáng),不愿意妥協(xié),背著她偷偷看。
凊夏對于她說出這些話似乎有點(diǎn)生氣。
這些她都知道的,每次小凊夏叫嚷變身的聲音,都從隔壁屋子里面?zhèn)鬟^來了。感覺到朋友的生氣,她也有些驚恐,想要得到朋友的原諒,她也嘗試去看所謂的特攝,但被其中的怪人嚇哭了幾次,她就不太敢看了。
……
兩個親密無間的朋友之間有了隔閡,自此以后,小凊夏喜歡藏著自己,這讓久田江梨子不太高興。
但上山凊夏依舊和她一起玩,兩個人依舊是朋友,她們兩個人依舊很開心,當(dāng)初她反對上山凊夏看英雄特攝這件事,仿佛完全沒有影響到她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
后來,久田江梨子的奶奶老死了。
奶奶在病床上閉上雙眼之時。
叔叔據(jù)說去了柏青哥店打小鋼珠,只有爸爸眼睛紅腫的守在奶奶的身邊,據(jù)說回來晚了的叔叔發(fā)了瘋一般的奪門而入,然而他也沒有沒來及看奶奶最后一眼。
他趴在地上哭了一宿。
那是久田江梨子頭一次看見叔叔哭。
奶奶死后,叔叔和爸爸就分了家,爸爸和叔叔斷絕了往來,她也從來沒有再見過叔叔。
叔叔拿走了一大半老人的遺產(chǎn),用爸爸的說法是,只要他不繼續(xù)賭,那么這份遺產(chǎn)足以讓他無職度過后半生。
小時候的她不懂這些東西。
見不到經(jīng)常給她糖的叔叔。
她也稍微的有些遺憾。
孩子的記憶并不是總是那么的敏感的,后來她就忘卻了讓爸爸媽媽煩惱的叔叔的事情。
她只是單純的想玩。
——想找小凊夏玩。
上山凊夏似乎迷上了隔壁男孩子家的玩具,那種玩具戴在腰帶上會發(fā)出來奇怪的聲音,還有古怪的音效,甚至還有人會唱歌。
她不知道那種玩具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她又怕自己說出來那種話,又讓上山凊夏生氣,所以只好悶悶的不出聲。
她平日里繼續(xù)和凊夏在一起,兩個人如同往常一樣玩洋娃娃的玩具,但上山凊夏和她一起也不怎么露出笑容,只是怔怔的念叨著變身之類她不懂的字眼。
上山凊夏似乎不怎么不開心。
她也不開心。
但幼小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哄她開心。
她只能焦躁的希望自己長大。
如果自己長大的話,或許沒有這么多的煩惱,也或許能夠更加容易的讀懂人心了。
……
然而叔叔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她后來從爸爸那里知道了叔叔的消息,爸爸說,叔叔已經(jīng)把遺產(chǎn)花光了,欠債了一大筆錢正在潛逃,
如果叔叔來找他們的話。
絕對不要給他開門。
懵懂的她年幼無知的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本能的附和父親的話,她也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為什么經(jīng)常給她糖的叔叔來了。
她不要給他開門呢?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遵從了父親的話。
當(dāng)某一天。
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有人按響了門鈴,她從電子貓眼里面看到。
——是風(fēng)塵仆仆的叔叔。
她拒絕了。
“爸爸媽媽說,不要給叔叔開門。”
她對外面的、曾經(jīng)親密的給她糖的叔叔這么說。
“你做不了主,我哥我嫂子呢,讓他們出來跟我說話?!?br/> 叔叔似乎非常的憔悴,他眼角帶霜,黑眼圈濃重,似乎好幾天沒有睡好覺,臉上甚至還有濃重的血痕。
但即便如此。
久田江梨子也沒有開門。
“爸爸媽媽出去了,叔叔你要找他們的話,就等等再來吧?!?br/> 小小的她細(xì)聲細(xì)氣的這么說道。
“出去了?”
叔叔面色上帶著一絲的驚愕,一絲的疑問。
以及……
——難以言說的一絲驚喜。
“幸好我之前偷偷配了你們家的鑰匙?!笔迨逶谪堁劾锩?,露出了可怖的笑容。
她不知道那種可怕的感情應(yīng)該怎么描述,她頭一次見到大人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簡直比特攝英雄劇里面嚇哭她的怪人還要可怕二十三倍,在叔叔露出那種表情之后,她就被嚇破了膽,嗚嗚的跌坐在坐上。
然后……
——叔叔從墻頭翻進(jìn)了她家。
之后的事情她已經(jīng)不愿意再想起了,叔叔強(qiáng)行從后院闖進(jìn)了家門,把她摁在那里,詢問她爸爸媽媽錢放在哪里。
她顫抖著指著某個方向。
然后叔叔欣喜若狂的沖進(jìn)了臥室,翻找了半天,拿走了爸爸媽媽的錢,將她留在一地狼藉的家里面。
如果用她當(dāng)時比較貧乏的詞匯來描述她當(dāng)時的感想的話。
——那就是害怕。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害怕。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害怕。
明明叔叔是她的熟人,明明叔叔也很喜歡她,明明叔叔和她是親人,為什么自己會變得這么害怕呢?
她恐懼的在四周滿是狼藉被叔叔翻了一個底朝天的家里面步履蹣跚的走著,生怕踩壞什么東西,隨后……
她心中似乎閃現(xiàn)出了一絲明悟。
對了。
一定是家里面太亂了?。?br/> 一定是家里面太亂。
才讓她害怕成這個樣子??!
……
從小時候她就知道,如果自己玩具玩完了不擺放好,自己把家里面弄得一團(tuán)糟,爸爸媽媽就會特別的生氣。媽媽會很生氣的訓(xùn)斥她為什么不放回去,而爸爸偶爾也會生氣的打她屁股,斥責(zé)她屢教不改。
這次不也一樣嗎?
這次叔叔把房間弄得一團(tuán)糟,雖然他不會自己主動收拾,但自己幫他收拾不就好了嗎?
只要收拾房間的話,爸爸媽媽之后就一定不會生氣了??!
爸爸媽媽面對她就是這樣的。
只要收拾了房間。
爸爸媽媽就會露出開心的表情!!
所以被叔叔嚇哭了的她努力的收拾房間,希望爸爸媽媽不要生氣,剛好上山凊夏來找她玩,于是她拜托小凊夏也來幫忙,兩個人努努力力的忙活了一下午,終于恢復(fù)成了叔叔闖入前的樣子。
她很開心,非常謝謝小凊夏。
然而小凊夏眼神怔怔的看著她父母的臥室。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來。
爸爸媽媽回來了。
報了警。
“現(xiàn)場沒辦法恢復(fù),追溯需要時間,兩個小孩子的收拾完全的將線索打亂了,恐怕之后很難恢復(fù)蹤跡?!?br/> “雖然孩子是目擊證人,但她也不好詢問相關(guān)事情,如果持續(xù)逼問的話,我怕她有心理陰影?!?br/> “總之請交給我們吧?!?br/> “一定會把你們的錢款追回來的?!?br/> “你們就負(fù)責(zé)好好安撫受驚的你們的孩子好了?!?br/> 警察叔叔這么說。
雖然警察說了會努力調(diào)查,然而在那之后的兩年當(dāng)中,無論如何怎么也找不到叔叔的蹤跡。
媽媽有在遷怒她,好在父親雖然也很憤怒,但壓制了自己的怒火,這件事似乎就不了了之了。
而在那兩年之后。
——上山凊夏偷了父母的錢。
當(dāng)時她恰好在凊夏的家門,打算去找凊夏玩,小凊夏目光躲閃的躲過了她,興沖沖的跑出去了。
那個躲躲閃閃的樣子她似曾相識。
似乎叔叔也曾經(jīng)露出過那樣的表情。
警察再次登門。
這次不是她們家的事情,而是去了隔壁家,經(jīng)歷過叔叔的事情,她變得敏感無比,當(dāng)時就意識到了是凊夏做的。
于是一個人找到了沉迷于玩具的上山凊夏,嚴(yán)肅的讓她乖乖的坐在那里,叫來了上山凊夏的父母。
再后來……
凊夏的父母打凊夏一頓,雖然久田江梨子有在好好的保護(hù)她,但凊夏仍舊被打哭了。
在那之后,上山凊夏就再也不看英雄特攝了,甚至心愛的玩具都賣給了舊書店。
看著上山凊夏幼小蹣跚的身影提著一籃子的玩具去了舊書店。
久田江梨子就覺得對不起她。
她都不知道當(dāng)時自己的心思是什么,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
一方面,她非常后悔告發(fā)了朋友;而另一方面,也慶幸告發(fā)了朋友,沒有讓自己的朋友變成自己叔叔的那個鬼樣子。
然而她沒有意識到。
她就算不告發(fā)上山凊夏也會被發(fā)現(xiàn)。
她就算告發(fā)了。
有的惡人。
——可能依舊還是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