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法家術(shù)之爭（上）
????身為后世人，在即時計謀，臨危決策上或許不如古人。
????但要是論馬后炮，深受時代局限性的古人與后世人那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如果法家是個游戲，那么韓非就是等級排名第一的爆肝大佬。
????而嬴成蟜則是達(dá)到氪金上限的戰(zhàn)士，我等級沒你高，但戰(zhàn)斗力就……
????“術(shù)派的術(shù)是什么？說簡單點,就是陰謀詭計。法家的法是什么？是法律條令。申不害用‘術(shù)’以為‘法’，即用陰謀詭計達(dá)到改善法律條令。最后在韓昭侯死后，法律條令沒了，這就是你說的不用申不害之法?！?br/>????“但雁過留毛，人過留痕。申不害在韓國實行術(shù)治，他人死了,痕跡還在。韓國依舊在進行術(shù)治，這就是我說的申不害之術(shù)。說的夠明白嗎？有沒有問題？”
????咦？君上所說,好像有點意思。
????眾門客笑聲漸稀,大多眼睛一亮，明白了嬴成蟜到底是什么意思。
????陰影中，聲音有些激烈的老者道:“君上此論倒是頗有韻味，‘術(shù)’是行事手段，‘法’是最終目的。法令可以刪減，但是行事手段卻沒有那么容易刪減?！?br/>????陰影中又一人言道:“武安君在雁門時，命趙邊軍聞匈奴馬蹄即回，有敢捕虜者斬。如此數(shù)年,只一戰(zhàn),便令匈奴十年不敢南下。在這期間,趙邊軍士卒堅韌之心被培養(yǎng)極佳?！?br/>????“就是在武安君被趙王所斬的傳言流傳后，趙邊軍亦堅定齊心,作戰(zhàn)驍勇，未有亂象,這便是‘術(shù)’在。趙將一換,其指揮決策差武安君遠(yuǎn)甚，這便是‘法’不存。君上,吾所言可對？”
????“是這個理。”
????嬴成蟜點頭道,扭頭看向被夸贊的李牧。
????李牧明明是被夸，臉上卻一點喜色都沒有。
????他丟掉手中喝空的酒壇，又開了一壇酒，悶頭便喝。
????“吾失言也?！?br/>????李牧平掌抹去嘴角酒漬，沖著陰影中道歉那門客擺了擺手。
????話已經(jīng)說到這里，就是一直只顧著吃的莽夫都聽明白了，韓非自然也是早就明白了。
????這位法家珠穆朗瑪峰皺著眉頭，提筆在紙上寫道:君上是說，申子之術(shù)治使韓國亡國？
????嬴成蟜點點頭。
????韓非提筆再寫，在寫字途中，他于懷中又取出一張紙，寫了整整兩大張。
????由此可見，韓非對嬴成蟜的話是有多不認(rèn)可:
????【申子提倡韓昭先侯使用“術(shù)”作為官吏各方面考核的指標(biāo)，朝廷中冗官得以被肅清。經(jīng)濟上，申子鼓勵群眾多加開墾荒地，在荒地上進行種植。鼓勵百姓積極養(yǎng)蠶，動手參與紡紗。軍事上,申子將貴族階層的兵力統(tǒng)一融合起來，將他們納入韓國兵力?！?br/>????【申子對他們進行集訓(xùn)，增強軍隊?wèi)?zhàn)斗力和軍事作戰(zhàn)能力。這一切舉措都是為了強韓，在申子執(zhí)政期間，韓國達(dá)到前所未有的強大。申子以術(shù)治而讓韓稱雄于天下，敢問君上，術(shù)治何錯之有？】
????看著韓非倔強的樣子，嬴成蟜本來那個要與韓非爭個一二三四的念想忽然消逝。
????桌案上的兩張紙對于韓非而言不是辯論，而是他對韓國的愛，對韓國滅亡的迷惘。
????如果有可能，這個結(jié)結(jié)巴巴難說一言，卻能寫出《韓非子》這本洋洋灑灑十萬言大作的韓國公子韓非，真的很希望這個天下姓韓，而不姓秦。
????嬴成蟜輕輕拍拍韓非的肩膀，讓這位倔強的韓國公子放松一些，輕聲道:“你曾在《韓非子·王蠹》中寫: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yǎng)也。即法令所反對的人，君主卻加以任用。官吏要處罰的人，君主卻供養(yǎng)了起來，你把這歸為韓亡原因。”
????“你認(rèn)為毀譽，賞罰完全顛倒，就會導(dǎo)致法禁壞而民愈亂，即法律禁令遭到破壞，國家民眾愈加混亂。那你有沒有想過，‘義’頂頭上的韓國，為什么會變成你所說的那副樣子？”
????這個問題韓非自然是想過的，韓非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很快便在紙上寫道:貴族勢力強大，韓昭先候后，歷代韓君皆無魄力，差秦甚遠(yuǎn)。
????申不害變法，只有韓昭侯一代，后世韓君皆不從申不害之法。
????而秦國，商鞅之法從秦孝公，一直延續(xù)到始皇帝。
????“那么，為什么會這樣呢？真是我秦國運氣好，得了上天之助嗎？”
????嬴成蟜自韓非手中拿過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術(shù)”字。
????“申不害變法，是以‘術(shù)’治‘術(shù)’，要君王用陰謀去操控群臣。為君者要一言九鼎，行堂皇陽謀，不可偏行詭道。”
????“當(dāng)一個君王習(xí)慣用臣子所擅長的陰謀去對抗臣子的陰謀，那這個君王和臣子又有什么分別？這個君王又如何管理臣子呢？歷代韓國公子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從小被韓君耳濡目染相教‘術(shù)’。陰謀詭計用多了，他們哪里還會有魄力呢？”
????“自申不害變法后，韓國‘術(shù)’起‘義’落，上行下效，君臣民皆只思陰謀詭計，再也沒有了錚錚義字的強國精神。民風(fēng)淳樸的韓國，徹底淪落為最為滑稽荒誕的術(shù)治之邦?！?br/>????“韓國廟堂君臣的全副身心，始終都在避禍謀人的算計之中。這，就是術(shù)治的危害啊?！?br/>????韓非是個頂聰明的人，不聰明，也不會成為歷史上的法家第一人。
????正因如此，所以在嬴成蟜講完之后，他便懂了。
????哪怕嬴成蟜所說的話，是將他《韓非子》中的術(shù)治完全捶死，是對他法家學(xué)說的巨大沖擊。
????他呆呆地看著嬴成蟜，臉上開始有汗珠滴落。
????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白，右手顫抖著在嬴成蟜手上拿回毛筆，想在紙上寫些什么。
????那顫抖的毛筆在紙上留下一個個墨點，一道道劃痕，很快紙張上便紛雜不堪，就像是韓非的心。
????他一直以來尊稱為申子的申不害，是摧毀他祖國的罪魁禍?zhǔn)住?br/>????他以為韓國稱霸天下契機的申不害變法，真相卻是韓國走向深淵的階梯。
????這位法家第一人，口吃不善言而善寫的韓非，在這一刻真的想寫出反駁嬴成蟜的話，想要證明嬴成蟜說的是不對的，是錯誤的。
????但那點點和線線越來越多，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他倔強得不肯放下筆，就像是那年他倔強得在秦國朝堂上，不肯為秦國出謀劃策一樣。
????嬴成蟜輕嘆，站起身道:“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坐擁天下最大鐵山的韓國，這些年做了什么呢？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想要奪天下，謀人可以，卻必在強己之后?！?br/>????“而韓國很有意思，迷戀術(shù)治，不思強己，只思謀人。秦占韓地，韓割讓上黨予趙，號為資趙移禍。再割八城聯(lián)周室，又號肥周退秦。遣水工鄭國入秦大興水利，分明強秦，號為疲秦。”
????“亙古以來，何曾有過如此荒謬之謀？為謀人而損己身，且不思強己。韓國術(shù)治之風(fēng)盛行，怪癖尤烈。如此韓國，雖上天不能救也。韓國不亡，天下正道何在？術(shù)，不應(yīng)存于法。”
????《申子》有言：申不害教昭侯以馭臣下之術(shù)。
????《史記·韓世家》有言：申不害相韓，修術(shù)行道，國內(nèi)以治，諸侯不來侵伐。
????韓國興于術(shù)，亡于術(shù)。
????每個身在韓國的人，都會不可避免，不知不覺得沾染術(shù)這個字，連韓非這位被嬴政視為偶像的法家大師也不能幸免，在編撰《韓非子》時堂而皇之得將術(shù)治寫入。
????韓術(shù)這陣惡風(fēng)極盡者，當(dāng)屬漢初三杰之一，被譽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被漢高祖劉邦封為留侯的張良。
????其歷經(jīng)戰(zhàn)國七雄，秦末亂戰(zhàn)，楚漢爭霸幾代亂世。
????以術(shù)道亡秦，以術(shù)道興漢，讓術(shù)之一道達(dá)到頂峰。
????但以張良之能，也未能光復(fù)韓國。最終亦是認(rèn)清術(shù)道終乃小道，不能用以治國，更不能用以復(fù)國，只能黯然退隱。
????漢高祖劉邦亦是看明這點——謀人之道不可謀國。張良辭行，劉邦輕易便放張良離去。
????而與之相對的就是漢初三杰之首的蕭何，其數(shù)次辭官而劉邦不放，逼得蕭何只能自污保身。其原因就在于蕭何善于強己，此是治國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