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嫂尤還記得當(dāng)年媒婆領(lǐng)了王家大娘來李家相看的時候,她婆婆李老太挽著王家大娘的手,臉上笑成一朵花,說的話是那一個動聽,行的事是那一個親熱。
說什么你家閨女要是嫁過來,雖是兒媳,我卻當(dāng)把她親閨女養(yǎng)。又道,我家老四可是村里頭一個出息的,家里一直供著考學(xué),一遭考上了,你家閨女也跟著飛黃騰達,跑不了一個官太太云云。
王大梅剛來他們家的時候,梳著辮子低著頭,斯斯文文的,畢竟是祖上出過秀才的人家,全不是劉桂英那般咋咋乎乎的,老四也那會子卯足了勁兒考學(xué),小兩口蜜里調(diào)油,羨煞了村人不少年輕媳婦子。
往事歷歷在目,就如昨日發(fā)生的一般。
李二嫂見閨女還巴巴等著聽下文,不覺深深嘆了口氣,才把結(jié)果告訴了沐雪。
如今雖然李鐵忠早就放棄了考學(xué)做官這條路,還做下這等丑事,但他畢竟是老李家的小兒子,李老太放在心尖尖上的幺兒,哪兒有不給他遮掩的道理。
李老頭雖生氣,可畢竟那寡婦給生了親孫子,礙著四兒媳在面前沒敢上前去看一眼,心里半是惱怒半是歡喜,哪里會向著生了個傻兒子的兒媳婦。
加上那陳掌柜拿出架勢來,咄咄逼人,最后委屈的也只能是沐雪四嬸王大梅了。
沐雪聽說老李家商量來商量去竟讓那陳寡婦進了門,還得了個平妻的名頭,往后和她四爹四嬸三人共同生活在一起,頓時覺得怒血往上倒涌,翻江倒海整個人都不好了。
“四嬸娘家都是死人,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就沒一個站出來的?”
沐雪扒拉著李二嫂的手臂,心道,他李鐵忠讀書書不成,種地力氣不夠,貫會使些小聰明小手段,除了那張還算周正的臉能看看,他到底有啥能耐啊,那陳寡婦就那么饑渴難耐,瞧上了他?
且她四嬸在家的時候也不是個老實的,每回家里有那糟心的事就跟著他男人把事兒撇的遠遠的,能得好處的事兒卻也是半分不讓的,怎么就讓個寡婦欺負成這樣了?
“她娘老子前兩年早生病死了,留下幾個兄弟,都娶了媳婦各自成了家,又不是什么能得利的事兒,誰耐煩來管?”李二嫂細細給沐雪掰扯:
“若真逼急了,老四那混蛋指不定就休了你四嬸,重新去娶那陳寡婦,到頭來一個遭人休棄的妹子,你說他們家兄弟誰樂意白養(yǎng)一張嘴呢?”
“都說女人命如浮萍,你四嬸啊前半輩子也算是過得舒適,這要是他們家沒搬到鎮(zhèn)上去,也就出不了這檔子事兒了,不定能和你四爹在家和和美美的把日子過下去……”
沐雪見她娘也只是一個勁兒感嘆女人不易,卻沒多少話語去指責(zé)四爹李鐵忠,就只曉得如今這世道對女人苛刻,千錯萬錯,最終皆是女人的錯。
同樣的一樁事兒,村里的秋寡婦懷了孩子被村民生生淹死了,黑娃想為她報仇還弄了個家破人亡,再看她四爹,把寡婦肚子弄大了,不過回家哭了兩把,怕是她爺奶都沒舍得動手打他一頓,就那么做作樣兒,就輕輕松松的過了,往后說出去,別人還道他李鐵忠有本事,連東家的閨女都能搞到手,好有能耐呢?
卻又有誰能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這場丑事里面最大的受害者,她四嬸王大梅。
指不定眾人還要上趕著把她踩上一踩,罵她沒本事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七月里四爹那便宜兒子滿月,據(jù)說給娶了個大名叫李志杰,寓意要讓他長大后做個杰出的人,沐雪聽了嗤笑一聲,一大早沐雪四嬸劉桂英就抱了福哥兒來邀他們一起去鎮(zhèn)上,給那杰哥兒見禮!
這段時間,劉桂英有事沒事就愛往沐雪家里湊,幸好沐雪修了新房子,單獨劃了一間屋子出來包皮蛋,堆放皮蛋,她小舅媽在那屋常常都是把門關(guān)的死死的,不然讓劉桂英瞧見他們家那滿屋子堆放的皮蛋,不定又要眼紅惹出什么是非來。
卻說劉桂英來串門,回回都把福哥兒抱著來,李二嫂其實和她還真沒甚可說的,為了不讓場面冷掉,免不得夸幾句福哥兒,劉桂英聽了便順勢硬讓李二嫂抱抱福哥兒,李二嫂不想抱劉桂英還跟她急。
私下,李二嫂就跟李鐵栓嘀咕,這狗蛋娘這段時間來他們家也太勤了些吧,且回回沒啥正事,不會是特意來向她炫耀生了兒子的事兒吧!
李鐵栓也百思不得其解,便安慰李二嫂,甭去管她,誰曉得她又發(fā)什么瘋,她要炫耀就炫耀去吧,咱家閨女一個頂人家三個兒子去哩!
沐雪冷眼看著,又聯(lián)想到之前大姑李春花的話,猜想,怕是四嬸劉桂英有心要讓她爹娘過繼她家福哥兒呢,只是又沒有哪家爹娘自己提出要把兒子過繼出去的,饒是劉桂英臉皮比城墻還厚,也擔(dān)不起賣親生兒子的罵名,只得出了這遭迂回戰(zhàn)術(shù)。
想拿福哥兒勾她爹娘上當(dāng),等著她爹娘自己提出來過繼福哥兒,她好坐地起價哩!
只是劉桂英卻打錯了算盤,沐雪爹娘可是半點過繼她家福哥兒的心都沒有,沐雪也不說破,只在一旁見她四嬸表演,偶爾高興了就去逗弄逗弄福哥兒,不高興了卻是連個好臉子也難得裝。
卻說劉桂英這天來邀沐雪她們一起去鎮(zhèn)上,沐雪爹娘抹不開情面,指定是要去的,不然她奶怕是又要鬧上一番了。沐雪倒可去可不去,只是她心里惦記著鐵蛋,雖狗蛋至今還沒傳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來,但她總也忘不了鐵蛋那雙溜黑呆滯的大眼睛。
不過是個便宜侄兒,來得又不光彩,李二嫂這回送的禮中規(guī)中矩,劉桂英見沐雪家沒送得有銀鎖子,心里不免得意,更加以為沐雪家事看上了她家的福哥兒。
到了鎮(zhèn)上,沐雪大姑李春花卻是早一步到了,等到李老太一到,她便笑著招呼著她一同去里屋看杰哥兒,轉(zhuǎn)眼見劉桂英抱著福哥兒立在一邊,臉上的笑頓時收了起來,暗地里呸了一聲,她磨了兩三個月也沒讓劉桂英答口過繼福哥兒的事,兩姑嫂早就撕破了臉皮。
劉桂英見了李春花也是把臉扭到一邊去,當(dāng)著李春花的面把福哥兒塞給了李二嫂:
“二嫂,幫我抱著點福哥兒,我去尋狗蛋說幾句話去?!闭f話間還不忘挑釁的望一眼李春花,李春花頓時恨不得沖上去把這不知死活的三弟妹的臉給撕了。
沐雪在這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沒看著狗蛋和鐵蛋,便問了忙里忙外的李鐵忠一句,李鐵忠道:
“他們都去學(xué)里了,夫子管得嚴,中午不許家來吃飯,等到晚間才回,二丫,你去灶上幫忙洗洗碗筷吧!”
沐雪見她四爹一臉喜氣洋洋,哪里看的出一點子內(nèi)疚來,也不說是還是不是,轉(zhuǎn)頭就走。
陳掌柜就這陳秀文一個獨女,之前也是招得上門女婿,女婿死后只留下一個孫子,本家里沒多少親戚,只來了一桌,也不曉得是些什么,沐雪也不耐煩去打聽,見鐵蛋和狗蛋沒在,便不愿在這院里呆著,去告訴了她娘一聲,就自己出院去了。
沐雪自己在鎮(zhèn)里逛了逛,不知不覺就逛到了平哥家的豆醬鋪子,自從沐雪家拒了平哥的親,這還是她頭一次來他家醬鋪。
想著她三舅媽愛吃他家的醬,反正她還要等到下午狗蛋鐵蛋放了學(xué),親自看一眼才放心,便想著給她三舅媽買幾斤黃豆醬去,干脆去三舅舅家混頓午飯,四爹家的滿月酒她怕自己看著陳秀文惡心吃不下飯。
“小娘子,你是買醬呢,給你來一斤?”一個眼生的年輕女孩開口問。
沐雪抬頭,見她不過十四五歲,頭發(fā)卻盤了起來,這不是趕集天,鎮(zhèn)上人不過,就她一個人守著鋪子。
“給我來兩斤老黃豆醬!”沐雪也不過驚了一回,便丟開了,也難得去理會這小媳婦是誰。
小媳婦把秤稱好了,見沐雪一個小娘子兩手空空的來打醬,既沒帶碗也沒帶罐,就給沐雪拿個自家的小罐裝了起來,遞給沐雪:
“小娘子,你的二斤醬,下次把罐給我順回來就行!”
沐雪拿著手里的罐,沒過大腦問了一句:
“這罐不是白送的嗎?”她以往來打醬可沒人說要把罐再送回來??!
小媳婦笑了起來:
“那哪兒能白送啊,要人人買醬都白送一個罐兒,咱還不得虧死啦!”
“香草,娘叫你進去幫忙磨豆了。”平哥兒突然掀了簾子出來,肩上掛著一塊汗巾,朝這年輕小媳婦喊了一句,喊完才看見鋪子面前立著的沐雪。
她背著光俏生生站在面前,不過一米的距離,潔白如玉的臉龐鑲著一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手里捧著他家的黑小罐子,兩人對望一眼,沐雪當(dāng)即不動聲色把眼挪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以為的罐子指定是平哥兒白送的。
平哥兒一時有些恍惚,香草跟他說了什么也沒聽見,直到眼睜睜看著沐雪捧著罐子轉(zhuǎn)身走開,才回過神來。
“你說這小娘子,足足多給了三十文錢呢,喊都喊不住,你曉得她是哪家的嗎?我怎么沒在鎮(zhèn)子上見過她呢?”香草低頭數(shù)著手里的銅板,念念叨叨的:
“這一個罐子也值不了三十文錢呢。”
香草一個人說了半天,見平哥兒沒反應(yīng),打了他一下,嗔怪的瞪著他:
“我跟你說話呢,你發(fā)什么呆?”
平哥兒看著比之前長高了一大截,又水靈不少的沐雪,只覺得自己是配不上她這樣的人物,心里不免唏噓一番,低頭見了自己的新婚小妻子,笑了:
“多給錢還不好了,多給了就收著唄!”說完把香草親親密密的推進里屋去。
“哎,平哥兒,咱可不興這樣做生意?。∧膬河卸嘟o了就昧著良心收著的……”香草被平哥兒推著,一邊往里走,一邊叫喊。
卻說沐雪把抱著她三舅媽愛吃的黃豆醬,去她三舅家蹭了一頓飯,又逗了逗滿哥兒,滿哥兒如今也快兩周歲了,長得和她三舅舅一個模子里映出來的一般,十分的機靈可愛。
三舅媽失了頭一個孩兒,不免對滿哥兒就溺愛一些,貫得他到如今都還沒隔奶,自己在院子里耍餓了,也不管有人沒人,跑過來掀開他娘的衣服就要吃奶。
為著這個,沐雪三舅沒少和她三舅媽吵吵,也只有她三舅在的時候,滿哥兒能消停點兒,沐雪卻并不覺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聽說蘇家那小胖子吃奶吃到六周歲才斷呢,滿哥兒他自己要吃就讓他吃唄!
所有人都勸姜小紅把滿哥兒的奶給斷了,可她這當(dāng)娘的就是忍不下這個心,在這方面,也只有沐雪支持她,這突然見了沐雪,便親熱的拉著她說個沒完沒了。
“你小舅舅今年過年據(jù)說就要家來了,到時候你小舅媽她們怕是不能再在你家?guī)兔α?,你還是趁早物色個人選,免得到時候抓瞎的好?!?br/>
三舅媽冷不丁就給沐雪透了一個大消息。沐雪輕拍吃飽飯有些睡意,挨著她不住點頭的滿哥兒,滿眼訝異。
“這是為甚?官家的銀礦不挖了嗎?”
三舅媽左看右看都覺得自己這個侄女好,不僅模樣生得好,會做生意不說,脾氣也對她胃口,便把從男人哪兒聽來的機密小聲說與她聽:
“說起來是官家的銀礦,其實聽說早讓金陵人稱穆九爺?shù)慕o奪了去,如今他也不曉得發(fā)了哪門子的瘋,說要把銀礦的人全給換了,官里選上的人他是一個不給用,全給退了回來?!?br/>
沐雪皺了眉,思索了一下又問:
“小舅舅他們都是在官了報了備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的,怎么能說退就退?朝廷也沒個說法嗎?”
“誰說不是呢,這事兒啊,你三舅還沒尋著機會跟你姥姥說呢,當(dāng)初以為是個美差,如今倒不好與你小舅媽交代了。”姜小紅苦惱起來。
沐雪卻對那人稱穆九爺?shù)娜藖砹伺d趣:
“舅媽別煩,小舅要真丟了銀礦的差事家來,大不了讓他和小舅媽給咱家養(yǎng)鴨子,價格全比照著大舅媽家的,一年保管他不比在銀礦干差?!?br/>
“只是說到這穆九爺,到底是個什么人物,敢奪了官家的銀礦,也沒人管他么?且官家備了底兒的工人,他想退就退,他可是有什么大來頭?”
姜小紅聽沐雪三言兩語就給解決了小叔子的事兒,心里高興,想著等她男人回來,可要好生給他說道一番,免了他這些天的煩惱了,又聽沐雪問起穆九,搖著頭道:
“這卻是不知的,聽你舅舅他們說,那穆九爺好像是個生意人,并不是當(dāng)官的,整個金陵都給他把持著,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霸道得不得了,儼然金陵一個土皇帝,連縣太爺也不敢拿他怎么樣?!?br/>
沐雪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心里不信,這是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沒點子背景想混商場,還混得公然與朝廷對著干,怕是有九條小命都不夠掉的,只怕那金陵的穆九背景深著呢,全不是一個小小縣里能動得了的。
這般想著,沐雪對賺錢的*突然一下子就高漲起來,她或許也該試著找個靠山了,不然這煙草的買賣也只能偷偷摸摸提心吊膽的做著,讓人一刻不得安生。
只是如今,小舅舅要回來了,斷沒有還把小舅媽留在她們家,讓兩人兩地分居的道理,再說已經(jīng)給三舅媽透了口風(fēng)讓小舅一家?guī)椭B(yǎng)鴨子,也沒有反悔的道理。
且她們家信得過的就她爹一個勞動力,還一門心思撲在魚塘上,有時忙上了,兩三天住在魚塘邊的老房子不回來也是有的,老李家的人是指望不上了,別給她家添亂就謝天謝地了,村里的人又信實不過,還是要另外雇人才好。
沐雪又在三舅媽家呆了一會子,等滿哥兒睡熟了,見有人來尋她三舅媽閑話,便辭了出去。
她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到有什么合適的人選,便想著去問問程老狐貍,他的人脈廣,眼睛又毒,或許可以給推薦幾個人。
曉得沐雪今年終于把煙草給種上了,程大夫這一顆心就不安定了,心心念念全部牽掛在煙草上面,隔三差五的找些借口讓白小六去沐雪家?guī)兔?,順便看看煙草長的咋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