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昏是名王星星際安全局的副局長,主管情報工作的頭目,在間諜圈子里赫赫有名,與老司長不相上下,卻沒有人敢說自己真的了解他。
他的履歷清清楚楚,外貌也不是秘密,可一切都簡單到只剩骨架,連最表層的想法都不會顯露出來。
就是這樣一個人,至少在過去的十年時間里,從未有過離開本星的記錄,居然來到關系緊張的翟王星,出現(xiàn)在另一家情報機構(gòu)的對面。
陸林北走向外交公寓五樓盡頭的房間時,覺得以后再說自己不是三叔的“親信”,怕是有點心虛,可也不能理直氣壯地承認。
或許這就是三叔希望下屬懷有的心態(tài)。
陸林北敲門,退后一步,讓屋里的人透過門鏡能看清自己。
房門打開,露出一名個頭矮小的老人,穿著舊式的正裝,像是辛苦工作多年終于熬到退休的辦公室職員,決定來外星旅游,對自己與時代的脫節(jié)程度一無所覺。
陸林北愣了一會才認出來,此人的確是王晨昏,至少容貌能對得上。
“進來吧?!蓖醭炕栉⑿Φ溃曇羧岷偷孟袷歉邫n餐廳侍者。
外交公寓的房間都比較小,這一間也不例外,王晨昏將屋內(nèi)布置稍作改造,床鋪移動一些,空出地方擺放桌椅,正好對著窗戶,陸林北坐下時往外面瞥了一眼,果然能瞧見應急司的一角。
“陸先生與我想象得不太一樣?!蓖醭炕栌H自倒兩杯茶,“十分抱歉,我在戒斷一切含糖、含酒精飲料,只能委屈你跟我一塊喝這個?!?br/>
“我喜歡喝茶?!标懥直憋嬕豢?,“我這樣一個無名小輩,王副局長也要提前調(diào)查?”
“陸先生曾經(jīng)做過第八行星的繼承人,任何一個情報機構(gòu)都會做些調(diào)查?!蓖醭炕栌秒p手拿起小小的茶杯,一老一少坐在窗前說話,仿佛一對忘年交。
陸林北笑了笑,“繼承人”是枚千重的一個計謀,引起外界的關注十分正常。
“希望我沒讓王副局長特別失望。”
“怎么會?翟王星枚家常常給我驚喜,陸先生就是其中之一,讓我詫異的是枚家這么晚才將你招入應急司,而你卻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出如此巨大的成績?!?br/>
“湊巧在一個合適的團隊里?!?br/>
“哈哈,是啊,總得有一個團隊,解決方方面面的問題。情報是一個奇怪的行業(yè),既要挖得夠深,距離敵人足夠近,又要隱藏行蹤,咱們想要達成的目標,通常與手段背道而馳,不得不依靠其他人、其他機構(gòu)的幫助,可這些人和機構(gòu),往往不符合咱們的需求——很少有人能在入行之初就理解這一對矛盾并能精準地把握分寸,陸先生做到了?!?br/>
陸林北覺得再謙虛下去就有點太假了,于是微笑傾聽,小口飲茶,心里卻在想,王晨昏要么是太會說話,要么是真下過一番功夫了解敵方的調(diào)查員,如果是后者,他了解得未免有點過多了。
“我與利濤副司長是老朋友,這些年來他在教書,我被工作所困,沒再有過來往,還好,重新聯(lián)絡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忘記年輕時的友誼。”
王晨昏半起身,重新斟茶,“利濤副司長想知道些什么?陸先生盡可以詢問。”
陸林北搖搖頭,“三叔唯一的命令,是讓我過來聽聽王副局長要說些什么。”
“他還是那么謹慎。”王晨昏陷入沉默,目光低垂,眼袋里裝著幾許疲憊,良久之后才繼續(xù)道:“我居然無話可說。”
陸林北沒吱聲,待會他要將對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與神情,盡可能準確地轉(zhuǎn)述給三叔,這需要耐心觀察,而不是交談與揣摩。
“可既然來了,總得說點什么。他是個還沒長成的惡魔,我親手將他釋放出來,并在很長時間里向他提供營養(yǎng),企圖以此換取惡魔的力量。對此我沒有什么可以辯解的,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犯下諸多失誤,只是很少會像我的失誤那樣,影響深遠,遠遠超出我本人的預料。”
“最初,我們合作愉快,他擁有一些奇特的技術,雖然來源不明,漏洞頗多,但是非常值得研究,我則教他為人處事——‘教’這個字有點夸大,因為他心高氣傲,不承認任何人在任何方面比他高明。絕大多數(shù)時候,是我在‘討教’,他來解答,答案自會印在他的腦子里?!?br/>
“我自以為已經(jīng)完全將他掌控,因此忽略了明顯的跡象,他在成長。這不能完全怪我,他最常用的機器身軀是個年輕人的形象,多年未變,在我眼里,他一直是個孩子?!?br/>
“大概是在五年前,也可能更早一些,他開始脫離我的控制,暗中在各大行星制造備用的身軀,而我居然一無所知。標準紀元二九九年的三月二十四日,對這個日期我記得非常清楚,從那天早晨起,我再也聯(lián)系不上他,幾個小時以后我才明白,他這是逃走了。”
“我很奇怪,因為他從來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我們相處得非常愉快,前一天晚上,他還說要為我造一具完美的身軀,以阻止我繼續(xù)衰老下去?!?br/>
“我一方面到處尋找他的下落,試圖恢復聯(lián)系,一方面尋找漏洞在哪。找他很難,找漏洞很容易,就在我的組織里,有人背叛,悄悄為他打開一個缺口。被捕之前,叛徒自殺了,可我知道他在為誰效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