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娘的態(tài)度讓徐平摸不著頭腦,然而一種奇怪的感覺卻從靈魂深處翻了上來,說不清道不明,有一點(diǎn)欣慰,又有一點(diǎn)遺憾,讓徐平莫名其妙。
????又等一會,東方的太陽露出了半個頭,李威終于帶人回來了。由于此地人口稀少,李威手下的壯丁也不到二十人,此時他帶了十六人過來。
????剛好林文思還在,便由他寫了個狀子,寫明事情緣起,經(jīng)過,殺死多少賊人,捕獲多少賊人,賊首相貌和姓名。
????寫完,徐平和李威與證人林文思一起落了花押。
????宋時的花押就如同徐平前世的個性簽名,不過法律效力強(qiáng)了很多。若是在徐平前世,簽名都要求字跡工整,清清楚楚,那是建立在強(qiáng)大的字跡簽定能力之上的。這個時代卻不同,都是奇形怪狀,力求與眾不同,有的人還會別出心裁畫個鳥兒雀兒甚至花草在上面。
????徐平只是按前世習(xí)慣寫個行草,待看林文思,萬沒想到竟然龍飛鳳舞,不像是三個字,倒像是一幅畫,與他平時形象大不相同,讓徐平側(cè)目。李威認(rèn)不了幾個字,只是歪歪扭扭落了個“威”字。
????狀子寫完,一式三份,三人分別收了,便算完成交接手續(xù),人犯全都移到了李威手中。
????徐平讓喝得差不多的莊客都回去休息,順便吩咐了徐昌去準(zhǔn)備幾匹紅緞和兩壇好酒,給李威一行披帶,做出個熱鬧氣象。
????諸般做完,看看太陽已經(jīng)升起,李威不敢耽擱,向徐平莊上借了輛牛車把尸體拉了,押著犯人上路,送往中牟縣。
????李威披紅,騎了馬在前頭帶路,身后兩個壯丁拿了銅鑼,鳴鑼開道。
????上了道路,李威喜氣洋洋向徐平拱手道別。
????正在這亂糟糟的時候,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猶如千軍萬馬一般,滾滾而來。
????一切都交接結(jié)束,徐平正是最放松的時候,一時也沒想起什么不妥,只是迎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
????路上塵土飛揚(yáng),其間五匹健馬,都比徐平以前見過的馬高大,正向人群這里全速沖來。馬上五個騎士,全都是壯年漢子,每人手里都拖一把出鞘鋼刀。
????當(dāng)徐平反應(yīng)過來不對,五人已到面前。
????當(dāng)先一人舉起鋼刀,對被綁住的柯五郎喝一聲:“小舍人的話,送你去黃泉!”
????話聲未停,手起刀落,一刀把柯五郎砍倒在地。
????砍倒柯五郎,五人一勒韁繩,回過馬來。
????其中一人又道:“那個小女娘,也一起帶走了!”
????五匹馬一起發(fā)動,向眾人直沖過來。
????這突然的變故,把一眾人都驚呆了,沒有反應(yīng)過來。惟一騎在馬上的李威更是目瞪口呆,傻傻地坐在馬上,一動不動。
????徐平倒是把佩的長刀拔了出來,卻根本摸不到來人的衣角。
????五匹馬沖向人群,眾人紛紛躲避。
????到了跟前,其中一個騎士沖到林素娘身邊,一彎身,就把林素娘抓到了馬上。林素娘不過十三歲,又身子輕盈,被抓到馬上竟一點(diǎn)沒有帶累馬的速度。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林素娘嚇傻了,只是來得及一回頭,看見手持長刀站在路邊的徐平,喊了一聲:“大郎——”
????語聲依然在徐平耳邊繚繞,前方已只是剩下一片塵土。
????當(dāng)林素娘的話聲入耳,徐平心底里莫名翻出一股血?dú)?,鬼使神差一般,一個大步上前把李威從馬上拽下來,自己翻身上馬。
????刀背猛地打在馬屁股上,馬蹄撒開,追了上去。
????李威在群牧司服役多年,用了許多心機(jī)才得了這匹好馬,雖然看起來有些不起眼,腳力卻是極好。
????徐平騎著這馬一口氣追出去了十幾里路,竟是沒有被甩開。
????騎在馬上一直不辨方向,徐平直到此時心情才漸漸有些平靜,頭腦恢復(fù)清醒??纯此闹埽姸际巧巢莸?,間或有一些小沼澤,遠(yuǎn)處漸漸出現(xiàn)了高崗。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見人煙。
????也認(rèn)不出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徐平不由苦笑。
????剛才的那一下心血來潮莫名其妙,等到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沒法回頭了。若是依了徐平正常性情,絕不會做出如此魯莽的事,要救林素娘,他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各種辦法里不會包括這樣孤身犯險。
????到了這里,前方五騎漸漸慢下來,徐平已是別無選擇,在后面緊緊跟住。
????又跑了約一二里路,前方的一個小土包上出現(xiàn)兩個人影,也都騎了馬。
????五個騎士縱馬上了小土包,向兩人中的一個少年躬身行禮:“小舍人,你讓我們做的事情已經(jīng)辦到,這個小娘子也給你帶來了。”
????少年身邊是一個中年人,看了馬上已經(jīng)暈過去的林素娘吃了一驚,問旁邊的少年:“小主人,你什么時候吩咐他們把林家小娘子也抓來?主人再三囑咐,與徐家的恩怨已經(jīng)過去,不要再起沖突!你怎能這樣做?”
????少年不以為然:“知院就是大驚小怪,他們家不過是一個開酒樓的酒戶,又沒有什么勢力人家撐腰,何必在意!”
????中年人嘆口氣:“有的事情小主人不清楚,主人也不能明說。主人對我說得清楚,這家人有些來歷,不可得罪死了,不然可能留下抄家滅門的隱患。主人雖然在朝里正當(dāng)紅,但朝廷中勢力錯綜復(fù)雜,起起落落,誰能說得清楚?主人既然這樣吩咐,必是有道理的,怎么敢違拗?”
????少年道:“你說的就是真的,又沒人知道是我們把人抓來,也沒事!”
????五人中為首的一個插口:“小舍人想的差了,他們莊上竟然也有一匹好馬,那個小莊主追了上來,我們也甩不掉!”
????少年這才注意到一兩里外的地方,徐平正騎馬徘徊,不時看向這里。
????見了徐平,少年對五人變色道:“你們怎么這么沒用?竟然被人追了上來!都說是做慣這種事的,萬無一失,竟然留下這種破綻!”
????五人為首地道:“小舍人只是讓我們做掉柯五郎,他已經(jīng)死得絕了,我們可沒留一點(diǎn)手尾!就是這個女娘,也是我們兄弟送給小舍人的。至于有人追來,他們莊上有好馬,誰能擋得???”
????少年咬著牙恨恨地道:“到了這一步,也沒辦法,一不做二不休,你們下去替我把那人殺了!”
????旁邊中年人嚇了跳:“做出這種事情來,與徐家就是不死不休了!小主人可要考慮清楚,主人的話不能不聽!”
????少年惡狠狠地說:“這里方圓二三十里都沒有人煙,有誰知道是我們做的?只要手腳干凈,就只能怪這個家伙該死!”
????五個人只是看著少年,聽他下了決心,為首之人道:“我們兄弟可不會憑白出手,小舍人拿些金銀來花花。”
????少年咬著牙,從懷里摸出兩顆龍眼大的珠子遞出去:“這兩顆珠子都是宮里賜下的珍品,不知值多少金銀了,夠不夠?!”
????為首的取了珠子在手,仔細(xì)看了看,笑道:“夠了!小舍人和知院在這里稍待片刻,我們?nèi)ト×四切∏f主的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