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纖順著飄動的長衫下擺往上看,卻只瞧見了殷紅的唇和一對冷鷙的鳳眸。
以及前襟上繡有的一只神獸,身伴霞霧,無足而能飛,是螣蛇。
“我來接你回家了。阿萱?!?br/> 一道低沉冷靜的男人聲音穿過層層的紗幔滲進來,依稀透著幾分少年特有的清朗。
阿萱?阿萱是誰?
許知纖迷迷糊糊地想,虎口卻被人握緊,箍得十分緊卻又克制的帶著絲絲憐惜。
五指光滑溫涼如無瑕美玉,金冠黑發(fā)的男子笑睨著她。
他輕柔地解下那條綁縛著她的腰帶,胳膊繞過她的腿彎小心將她抱了起來。
許知纖使勁想睜大雙眼,欲將他徹底看個清楚。
陌生男子卻哀求道:“阿萱,閉上眼,求你別看我,好不好?”
“你……你是誰?”
男子分明氣度不凡,生得也是風流韻致,有哪里見不得人?
“我是你的二哥呀。”著玄衣的男子露出一聲極低的輕笑,又似一聲無奈的嘆息。
二哥嗎……
許知纖無所適從喃喃道:“我未曾見過你,不認識你啊?!?br/> 男人又氣又急,眉心點的那粒朱砂紅得艷麗,他紅了眼,啞著嗓子道:“趙笠。切莫忘了?!?br/>
“那人是不是欺負你了,二哥替你報仇?!兵P眸微瞇,趙笠眼神陰狠,冷厲的殺氣從身體上散發(fā)出。
許知纖動了動。
男人瞬間收斂回氣勢,低聲道歉:“對不起,嚇到你了?!?br/> 他將暈倒的許知纖放到了躺椅上。這才施施然抽出腰間的軟劍,一步步朝著床上的應笑語走去。
“上一世,你害我墜入地獄,嘗盡苦刑;害我與趙芷萱陰陽兩隔。這一世,我要你拿命償?!?br/>
“鏗——”
兩把冷兵器交接。
應笑語問出了和許知纖一樣的問題:“趙是國姓,而你的樣貌……你是誰?”
趙笠諷刺地勾起唇角,他握拳抹去嘴角滲出的血跡,“是要你命的人!”
長刀又貼近了趙笠側(cè)頸的肌膚幾寸,一道血跡蜿蜒淌下,順著白玉般的肌膚流進領口深處。
“說不說?”應笑語冷聲問。
她其實是在強撐著,迷香下得很猛,等發(fā)現(xiàn)時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一運功,血液的流淌就會加快迷藥擴散的速度。
而對殺氣的天生敏感,趙笠許知纖二人的一番對話又拖延了時間,令她暫時稍稍的恢復了些。
趙笠明了應笑語是在強撐著,因為這長刀是銳利,可惜耍刀之人的力度還不夠,否則早把他削了半個腦袋。
他在等,等應笑語徹底暈倒的那刻。
他在心底暗數(shù)著數(shù),伸進寬袖的指節(jié)已經(jīng)捏上了毒針。
就在蓄勢待發(fā)之際,房間外卻響起一聲急促的哨音。
趙笠目光突然變得怔忪,腦子里面似乎有萬千螞蟻在啃噬。
疼痛使他扭曲了整張面龐,他佝僂腰身,捂緊了心臟,額前布滿細密的汗珠。
外面一陣喧嘩,炙烈的火光沖天,步伐聲凌亂。
趙笠忍下痛苦,習以為常般地從胸口處的衣服里面掏出兩粒黑色的藥丸,塞進嘴中,這才緩解些許不適。
但仍舊像是在隔靴搔癢。
他知道不按那人意思來辦,根本討不到好處。
推開窗,又回頭看了眼“趙芷萱”,目光深深,胸口仿佛堵塞著千言萬語。
他飛身躍出窗外。
·
外面。
笛音陣陣,忽悲忽喜,婉轉(zhuǎn)沉郁,如泣如訴。
行尸聚集成大部隊,有目的般朝太守府衙這邊涌來。
應歡聲站在最高處鐘樓上,一覽無余,睥睨千里。
她身著皎潔白衣,折扇輕搖。眉鎖清秋,憂郁蕭瑟。
鐘樓上有兩名駐兵。
其中一名雙手握一面巨大絳紅色戰(zhàn)旗,粗壯胳膊上布著虬勁的肌肉,狂放不羈揮動著旗幟;另一名吹奏號角,聲音在空中盤旋蕩開,在號令全城的士兵列陣抵御行尸。
軍陣之前排演過,乾坤為變,震巽為守,坎離為攻,艮兌為息。
每一將士臉上均是莊重肅穆的神情,他們嚴陣以待。
“今以必死之心抗敵,以吾熱血鑒吾心之堅。生不能與千千萬萬人同時同代,唯愿死可同衾。山川神靈不庇佑吾輩,吾輩當自強?!?br/>
他們熱淚盈眶,握著長.槍利劍的手在不自覺地顫抖著。
涌來的尸海里面不無昔日摯友,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甚至還有至親至敬的父母,至愛的愛人。
失去的已經(jīng)多了,哪里能容忍住再失去部分。一旦家沒了,就真的全部一切都沒有了。
所以他們不能退縮,無法退后,只能一往無前的向前沖。
墨色的云漸漸掩去明月的光輝,袞州最大的鐘敲響了,尸海如黑浪滾滾襲來,勢不可擋。
將士們心中頓生出萬丈豪氣蓋過悲意,他們視死如歸——
只因身后,是他們立誓守護的人。
就連邊枝邊葉兩位隨從也紅了眼。不知是因為與這異常悲壯的場面共情了還是因為血氣的熏染。
也可能,二者皆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