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戎族“敬神節(jié)”。
????按照風(fēng)俗，這一天是戎族祭神的日子，從凌晨開始就起身，沐浴凈身，做耙耙，敬神，出門狂歡，舉辦一系列的比箭摔跤活動，到了晚間再燃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年青男女各展才藝，互訴衷情。
????孟扶搖蹲在位置上，對著一厚疊請?zhí)麊伟l(fā)愁，喃喃罵，“發(fā)羊癲瘋了！這么多家一起邀請，我跑斷腿也跑不過來哇?！?br/>
????“如果你跑漏了隨便一家，”元昭詡元公子閑閑坐在一邊喂元寶，頭也不抬的道，“你就得對‘藐視偉大的格日神治下的高貴的戎族子民尊嚴(yán)’做出解釋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按戎人的習(xí)慣，一般用刀劍或鮮血來尋求解釋?！?br/>
????孟扶搖瞪他，“為什么我覺得你好像在幸災(zāi)樂禍？”
????元昭詡轉(zhuǎn)過眼，微笑看她，“有嗎？”他起身過來，修長的手指撫過她臉頰，“我只是對我們偉大的、善于處理一切危難的、十分英明睿智的城主大人特別的有信心而已。”
????孟扶搖偏頭看他，總覺得元同學(xué)今天看起來怪怪的，是因為被她看洗澡比較不爽？
????或者是，沒被她看洗澡比較不爽？
????從他人品來講，后一種比較有可能。
????孟扶搖猥瑣的嘿嘿一笑，將請柬一推，道，“前城主阿史那已經(jīng)因治下不力，被德王殿下削職，他們不服氣，想找岔子為難我呢，今天事兒一定多，一個不成，還有下個?！?br/>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戎人來了統(tǒng)統(tǒng)揍翻?！彼炝藗€懶腰站起來，目光亮亮的吆喝一聲，“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想刁難我？回娘胎重新練習(xí)吧！”
????***************************自從孟扶搖到任，一直處處受到掣肘的姚城戎族七大頭人，原本今天打算好好刁難下新城主，七家都對城主下了請?zhí)?，請城主大人“紆尊降貴，與民同樂”，七家都把時辰定在午時，七家都備了豐盛的節(jié)日宴席，大開正門，盛裝以待，七家都把陣仗架勢搞得要多隆重有多隆重，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曉：他們非常盛情的邀請了城主大人赴宴。
????這樣，假如那個小白臉城主有一家沒到，他們就有理由挑起事端——‘敬神節(jié)’的宴席，代表神的恩賜，一旦拒絕，便是對神的最大藐視。
????因為節(jié)日中有比箭比武節(jié)目，他們事先已經(jīng)申領(lǐng)了武器，到時候一番煽風(fēng)點(diǎn)火，激起全城戎人怒氣，就算不殺那個小白臉，扶持阿史那城主重歸城主位，恢復(fù)姚城戎人主宰全城的狀態(tài)，還不十拿九穩(wěn)？
????抱著這樣的如意打算，七家頭人穩(wěn)坐釣魚臺，連等下孟城主不能來，自己該如何表達(dá)“尊嚴(yán)被踐踏”的悲憤，都研究好了，還對著鏡子練了半天。
????七家的小廝相互竄連四處奔走，隨時報告著消息，酉時……城主沒出門；戌時，縣衙大門緊閉；戌時三刻……城主還是沒出門！
????七家頭人開始坐立不安了，城主一家都沒去？他瘋了？
????不去更好！等著吧！
????臨近午時，在諸方帶著猜測焦慮不安期待的目光中，一直緊閉的縣衙大門突然開啟，大門里走出一隊精神百倍的年輕衙役，各自上了馬，往城中各方向而去。
????半刻鐘后，七家頭人同時收到了來自縣衙的一封燙金請柬。
????請柬措辭客氣，稱年輕識淺初到貴地，萬萬不敢當(dāng)諸位耄宿隆重宴請，理當(dāng)小輩做東，如今正逢佳節(jié)，且在城東‘千金’樓聊備薄酒庶饈，恭請諸位頭人光降。
????請柬并表達(dá)了對格日大神的敬仰之意，稱希望各大熟知大神神跡的頭人，務(wù)必成全他的渴慕之心，“千金樓”一會，給他這個教外虔誠人士一個了解尊貴的格日神的機(jī)會云云。
????這封請柬，在送到各大頭人手中之前，已由那些送信的衙役在大門前高聲宣讀，幾條街的人都聽得見，百姓們紛紛贊新城主謙恭禮敬，戎人聽聞城主對格日神也十分尊崇，也露出滿意神情，七大頭人想搞點(diǎn)什么幺蛾子來，也不成了。
????而城主反客為主，如此盛情邀宴，連格日神都搬了出來，他們?nèi)绻蝗ィ钩闪怂麄兝砬?br/>
????午時，縣衙大門再次開啟，一襲便衣的少年微笑出門來，今日他穿得素凈，白衣纖塵不染，淺紫腰帶色澤柔和，襯著他飛揚(yáng)的眉明亮的目光，明珠美玉般的資質(zhì)。
????他身側(cè)淺紫衣袍的男子，寬衣大袖，姿態(tài)風(fēng)流，半張臉上戴著面具，露出的眉目依舊光華璀璨得令人驚艷。
????正是孟扶搖和元昭詡。
????孟扶搖根本沒在意滿街的人，一邊走一邊和元昭詡鬧別扭，“喂，我去喝酒你跟著做啥，縣衙里又不是沒你喝的酒?！?br/>
????“就是因為你喝酒我才要跟著，”元昭詡悠然答。
????“這么關(guān)心我？”孟扶搖皺皺鼻子，“沒事啦，我很有數(shù)，我不會喝醉的?！?br/>
????“我不怕你喝醉?！痹言偽⑿?，“我就怕你不喝醉?！?br/>
????“嗄？”孟扶搖愕然轉(zhuǎn)頭看他，這人良心是不是有問題？
????元昭詡微微俯身，靠近她耳側(cè)，他說話間的熱氣拂過來，一陣微癢，孟扶搖忍不住要笑，想起這是在街上，拼命忍了。
????“……你一喝醉便要占我便宜，第一次親了我，第二次睡了我，我很想看看第三次會是什么樣兒……”
????“去死！”
????大街上突然爆發(fā)出一聲肺活量驚人的怒吼，驚得滿街目光盯著這邊的百姓齊齊一跳。
????隨即看見白衣少年一陣風(fēng)般的卷上了馬，那淡紫衣袍的男子淺笑著，跟了上去。
????百姓們面面相覷，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
????原來是個斷袖！
????*********************
????“請，請，各位頭人千萬不要客氣?！泵戏鰮u舉著酒杯穿行于各席之間，酒到杯干，笑容油滑，不時在某桌停下來，擠在席上和人家夸夸其談，“……媚娃閣的香兒姑娘好哇！體軟如綿渾如無骨，默綴大頭人可喜歡？不喜歡？哎呀真是可惜！本縣還一直想著買下這姑娘送給大人……哎呀……其實你是喜歡的？你喜歡你不早說嘛……我給她贖身后沒地方送，打發(fā)她回老家啦……”
????“鐵耳大頭人，你臉上的疤是咋啦？哦哦，你家貓性子野，哎，就是呀，塔木耳大頭人，貓這東西一旦養(yǎng)在后院，養(yǎng)多了，爭風(fēng)吃醋起來很麻煩的啊……難得你家十七房姨娘人手一貓，不容易，不容易啊……”
????“畢力大頭人，您高堂好?。磕钭鸷冒。磕钭鸬母咛煤冒。磕钭鸬母咛玫念^號夫君好??？二號夫君好?。咳柗蚓冒。俊?br/>
????“司雷大頭人……”
????“木當(dāng)大頭人……”
????她一圈酒敬下來，眉飛色舞八卦亂飛，七大頭人臉色發(fā)青背心汗?jié)瘛?br/>
????這小子，怎么連各家最隱秘最不愿為外人道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孟扶搖笑著，眼眸在明燭照耀下光芒狡黠，像一只奔馳如電諸多算計的靈狐。
????知道這許多八卦事兒，說起來是沾了宗越的光，宗先生是個大夫又絕不像個大夫，身邊隨時侍候有人，隨時有消息報送，各國的都有，他也不避著孟扶搖，有時還說給她聽，孟扶搖趁機(jī)請他給自己探聽下這姚城有勢力者的底細(xì)，宗越這毒舌男倒是大方，直接分了一條情報線給她，孟扶搖給了擅長打聽消息出沒市井的姚迅管理，當(dāng)初姚迅還不明白為什么連人家十七個小老婆愛吃醋以及祖奶奶喜歡紅杏出墻這樣的事也感興趣，孟扶搖卻知道這些戎族頭人，面子比性命要緊得多。
????惹我？我揭你家的遮羞布！連內(nèi)褲什么布料，我也給你記著！
????各大頭人一身大汗的勉強(qiáng)應(yīng)酬著，心中一直打著小九九，新城主缺德哇，看樣子沒啥廉恥啊……很明顯是看穿了他們想要擠兌他的意圖了，要報復(fù)了，雖然城主年輕得超乎想象，但他這人連格日神像馬桶都做得出來，連畢力家祖奶奶有三個情人都知道，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頭人們都提著一股勁，等著孟扶搖接下來的發(fā)難。
????一直輕松喝酒的只有元昭詡，他笑意清淺，倒映在清冽的酒液中——這丫頭紅塵里摸爬滾打，沾了一身痞氣，也不知道是誰帶壞她的……
????酒過三巡，孟扶搖擱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眾頭人心中一緊——來了！都下意識的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
????“司雷大頭人。”孟扶搖一旦不笑，眉梢間便生出了戾氣和睥睨之意，再無先前的油滑浪蕩誰都可以開玩笑的模樣，竟是天生的霸氣和尊貴，鎮(zhèn)得頭人們立即啞了聲。
????她穩(wěn)穩(wěn)坐在主位，斜睨著被她點(diǎn)名的人。
????被點(diǎn)名的司雷大頭人紫紅臉膛，一雙棱光四射的眼，從入席開始一直很沉默，聽見孟扶搖叫自己，手緩緩按在桌子上，抬頭“嗯？”了一聲。
????孟扶搖盯著這個姚城大頭人中真正的話事人，這個極有威望的大頭人，一定也是這次請客事件的主使。
????“司雷大頭人很忙啊？”孟扶搖笑，笑意很淡，“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眾頭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孟城主怎么突然問出這么一句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來，司雷的臉色卻立即變了。
????他目光閃動，半晌小心的道，“不錯。”
????“嗯，”孟扶搖點(diǎn)點(diǎn)頭，道，“本縣聽阿史那大人說過，司雷頭人有失眠癥，如今看來可是好了?！?br/>
????司雷怔一怔，似是悄悄松了口氣，道，“多謝大人關(guān)心?！?br/>
????“阿史那前城主很掛念你呢，”孟扶搖漫不經(jīng)心的道，“他今日身子大好，等會要出席慶典，托我給司雷大頭人帶句話，請大頭人赴城主府一敘?！?br/>
????她笑吟吟一伸手，道，“大頭人快點(diǎn)過去，完了本縣等著你一起去參加慶典呢。”
????司雷臉色變了又變，眉宇間浮上慘青之色，半晌字斟酌句的道，“既然等下阿史那大人要出席慶典，我還是等慶典之時再去拜會大人吧?！?br/>
????“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司雷傲慢冷笑，言語間不掩對孟扶搖的輕鄙之意，“既然等會就能見著，何必一定要我跑上這一趟？”
????“也好?！泵戏鰮u不經(jīng)意的揮揮手，毫不介意的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又帶點(diǎn)醉意的端起杯子，搖搖晃晃行到畢力大頭人那里，舉起酒杯笑道，“來……各位頭人，咱們?yōu)楦袢丈竦墓鈽s與尊嚴(yán)，喝一杯！”
????眾頭人連同噙著一抹冷笑的司雷，紛紛舉起酒杯。
????孟扶搖的酒杯舉到一半，突然手腕一振，嗡的一聲疾響，酒杯化為一道金色的光影電射而出。
????司雷的酒杯剛剛舉到唇邊，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東西奔雷閃電般掠來，迅速在他視野里放大，他下意識的要躲，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耳邊突然聽見“啪”的一聲，脆得像一塊玉石被一擊兩半的聲音，隨即眼前的一切，突然變成一片爛漫的血紅。
????那血紅無限擴(kuò)大，連同鉆骨的劇痛一起鉆入他腦髓，他的意識如被重?fù)?，突然就星輝般散開，不斷崩裂，在那樣崩裂的劇痛里，他絕望的叫出來。
????“?。 ?br/>
????痛吼聲傳遍寂靜的酒樓，所有頭人都被這毫無預(yù)兆的雷霆一擊驚得定在了位置上，只有元昭詡?cè)耘f不動聲色的自斟自飲，而孟扶搖卻在笑。
????她的笑在眉宇之間不在眼底，笑意里話聲一字字蹦出來，刀般鋒利，“司雷大頭人，晚上睡不好不是因為失眠吧？是因為和戎軍細(xì)作商量得太晚吧？”
????轟然一聲，眾家頭人相顧失色——司雷和戎軍聯(lián)系上了？
????孟扶搖一直冷笑，觀察著眾人的神情，她其實并沒有查出七大頭人中誰和戎軍細(xì)作有勾結(jié)，因此先前敬酒時，她故意試探，大抖*胡言亂語后也有意無意開了阿史那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別人都忙著為自己*泄露緊張，唯獨(dú)司雷露出了憤怒之色。
????他為什么憤怒？僅僅是出于尊敬，還是因為知道阿史那已死，覺得那是褻瀆？
????而阿史那之死，是現(xiàn)今姚城最大的隱秘，除了孟扶搖等寥寥幾人，只有那個暗殺掉阿史那的戎軍細(xì)作知道。
????于是接下來孟扶搖單獨(dú)點(diǎn)名，假托前城主相召，如果司雷真的知道阿史那已死，必然會懷疑城主府相會是場埋伏，一定會斷然拒絕，結(jié)果，他的反應(yīng)印證了孟扶搖的懷疑。
????當(dāng)確定司雷的問題，孟扶搖再不猶疑，一杯酒送他上路。
????元昭詡微笑看著孟扶搖暴起殺人，眼底有思索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舊事，微微露出一絲奇異的神色，隨即指尖微彈，送出暗號。
????從來都潛伏在他身邊的暗衛(wèi)立即領(lǐng)命而去，去司雷的宅子準(zhǔn)備守株待兔。
????司雷的鮮血慢慢在樓板上洇開，戎人頭領(lǐng)們自震驚中漸漸恢復(fù)過來，有人目中露出了憤怒之色，正要奮起說話，孟扶搖突然再次微笑著舉起酒杯。
????“各位，”孟扶搖看也不看地上尸首，“給大家通報個好消息，前幾日本縣上報朝廷，我姚城戎族各頭人勤勉治事，多年來管束族人，對我姚城頗有貢獻(xiàn)，因此朝廷特許，在姚城戎族族民上交稅銀糧米中截出部分，作為各大頭人的‘治事獎’，自今日起，姚城戎族大頭領(lǐng)們，可按朝廷律令，在完成國家稅收后自行截留……哦，司雷大頭人的那份，由各位自行商量如何劃分吧。相信各位會給我個滿意的答案的?！?br/>
????又是哄然一聲，這回卻再不是憤怒的浪潮，而是驚喜的涌動，姚城是邊疆小城，戎人和漢民一起耕作，和山野間戎族至今實行狩獵族居的生活模式已經(jīng)不同，所以各頭人也分享不到什么戰(zhàn)利品，日子過得大多一般般，如今這個什么“治事獎”，等于朝廷放權(quán)給他們在自己族中收稅！更何況，還有最有權(quán)勢大頭人司雷的那一塊！
????那些粗黑的臉龐立即亮了起來，一張張臉，霎時洋溢著興奮和憧憬的色彩，先施大棒后遞糖果的城主大人孟扶搖平靜的看著，眼神里一絲譏誚。
????有了利益，才有爭斗，從古至今的歷史，那些馳馬四野逐鹿天下，說到底不都是因為利益？如今七大頭人因為居住在城中，從無明確的族人劃分，相互之間勢力交錯，再加上司雷那份，她故意不定接替人選……爭吧！爭得你們自亂陣腳自毀威望，省得害老爺我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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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高高坐在城中專門用來慶典的廣場高臺上，人模人樣的俯視下方人群，自我感覺良好。
????她又有點(diǎn)醉了——沒辦法，孟姑娘愛喝酒，也愛醉，逢酒必喝，逢喝必醉。
????不過今天醉得不深，還能讓她記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等下慶典中，有比箭騎術(shù)，她要為最優(yōu)秀的小伙子和最美麗的姑娘祝賀。
????“阿史那”城主在先前，已經(jīng)由姚迅扶出來和民眾見了一面，他“突患重疾，又被削職”，精神極為不佳，孟扶搖很謙恭客氣的迎接了，在姚城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出前后城主友好和睦的戲文。
????一邊演一邊暗贊，元某人就是個牛人啊，一個人皮面具都做得真得不能再真，只可惜本人卻不怎么真。
????“前城主”精神欠佳，六頭人正忙著消化喜訊盤算接下來如何爭取自己的利益，誰也沒有仔細(xì)注意臺上的人，這事兒便這么輕描淡寫的混了過去。
????孟扶搖心情大好，自己覺得運(yùn)氣不錯，元昭詡同學(xué)實在是個免費(fèi)的送上門的好用品，居家旅游篡位奪權(quán)之必備良品，她瞇著眼，色迷迷的看著元昭詡，屁股卻往外挪了又挪。
????元昭詡懶懶倚著椅子，很有興味的看著她，道，“城主大人?！?br/>
????孟扶搖眉開眼笑的看他，“元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