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shí)下唐的中軍步卒距離殤陽關(guān)還有五十里。數(shù)百輛輜重大車居中,軍士手持武器徒步跟隨,在陰霾的天空下緩緩?fù)七M(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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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歸塵掀開車簾眺望,大軍沿著略微起伏的草原匯成長長的蛇行,去向天地盡頭卷云低徊的地方。他想起北陸原野上遷徙的羚羊群,秋去東來的時(shí)候,結(jié)成漫漫的長隊(duì),沿著有水源的古老路線,行程長達(dá)兩千里,去向南面溫暖的草場。那條穿越茫?;脑奈kU(xiǎn)之路像是烙印在羊群的血脈中,即使新生的小羊也知道跟隨著成年的羚羊,在秋風(fēng)初起的時(shí)候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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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小的時(shí)候跟隨父親出獵,遇見了遷徙的羊群,一路都有因?yàn)楦煽识瓜碌牧缪?,母羊舔著死去的小羊,說不盡的哀涼。呂歸塵問起同行的老獵人,獵人說是因?yàn)楦浇膸卓谌當(dāng)嗔髁?,所以沿著故道遷徙的羊群只有忍受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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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能從別的道路找水么?”呂歸塵小小的心里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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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就是這樣,一年一年,都走一樣的路,今年渴死那么多,明年也還再在這條路上渴死,不知道回頭的?!崩汐C人說,也不知是不是感慨,放聲唱起了古老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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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呂歸塵忽然有種感覺,這支奔赴戰(zhàn)場的大軍就像是循著故道南遷的羚羊,并不真的明白自己為何要選取這條道路。一次一次地上陣,一次一次地倒下,每朝每代的血流成河,可后繼的人還是源源不斷地奔赴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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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勒,你在想什么?”姬野的聲音響起在他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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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躺在車中,渾身都用白布緊緊地捆扎,左臂套著夾板,吊在脖子上。醫(yī)官看他的傷勢時(shí),忍不住驚嘆說從未見人受了這樣重的傷還不昏迷,而后他用木枝將姬野的全身固定住,扎上布帶封死。姬野此時(shí)最多不過動動手指,即便扭動脖子,傷口也痛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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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開了,息轅一個(gè)虎跳蹦了上來,手里端著煎好的湯藥,一滴不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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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藥了喝藥了?!毕⑥@坐在姬野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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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真他媽的苦,你試著喂喂牛,牛沒準(zhǔn)都被它給苦死了。”姬野掙扎著出聲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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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抱怨了,跟個(gè)沒出嫁的姑娘似的。”息轅吹了吹湯藥,“牛能跟你比么?牛敢跟威武王動刀么?你這些天可威風(fēng)了,全軍上下,沒人不知道你的名字。知道淳國名將華燁么?他外號叫丑虎,部下卻叫他虎神,是軍神似的人物,據(jù)說他出陣,全軍都下拜的,以你現(xiàn)在這個(gè)名氣,再跟威武王決勝一場,也跟華燁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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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轅認(rèn)真地說:“便叫做,嗯,‘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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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神……還不如野鬼……”姬野說到這里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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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轅一手拿著一只漏斗塞在他嘴里,一手把滿碗的湯藥直灌下去。息轅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漏斗:“果然是這東西管用,我一路想,說你這樣不能抬頭,吃藥老是灑可怎么辦。被我想出了這個(gè)法子,看,一滴沒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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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姬野一眼:“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是給你吹過的,不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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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燙,可是你嗆死他了?!眳螝w塵剛要上來幫忙,息轅已經(jīng)快手灌完了,他也只能看著姬野被灌得眼睛突出,像是隨時(shí)就要咽氣似的。姬野還未喘過氣來,沒法對著息轅大吼,就算他想要跟息轅打一架,如今也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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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轅看著漏斗笑笑,他發(fā)覺自己犯了錯(cuò)誤,不過看著這個(gè)桀驁得如同猛獸的朋友如今無可奈何地躺在那里,只能聽任人折騰,他也覺得蠻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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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器械架在大車上,轟隆隆地從窗外閃過,他們的大車正在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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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呂歸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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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轅瞥了一眼:“是犀角沖,其實(shí)就是攻城椎。先前這東西奇重?zé)o比,出動一次要帶六十匹馱馬拉著,還要幾十個(gè)軍士看護(hù)。不過叔叔改了圖紙,犀角沖就可以拆裝,拆下來最重的椎身也不過四千多斤重,可以架在大車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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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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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轅從窗口探出頭去看了看:“那是床弩,用機(jī)括張開的大弓,能射一千來兩百多步遠(yuǎn)。這還算小的,據(jù)說河絡(luò)會制一種需要坐在上面發(fā)射的巨弩,叫做哈巴爾沁,能射八十斤的鐵箭,射兩千步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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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做這么大的弩?”呂歸塵看著捆在車兩側(cè)的鐵弩箭,粗細(xì)和他的手腕相當(dāng),頭部有著兩尺的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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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不是射人的,是射到城墻上,釘進(jìn)墻里,這樣攻城的時(shí)候士兵可以踏著往上爬,云梯推不上去的時(shí)候,這東西管用的?!?br/> ?
“那要是射在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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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轅愣了一下:“那怕是要把人打成兩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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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歸塵點(diǎn)了點(diǎn)頭,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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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后軍看看,如今叔叔不在,各營都懶散起來?!毕⑥@在姬野肩上拍了拍,“我下次想個(gè)別的辦法?!?br/> ?
“別想了,你就這么灌也行,”姬野呲著牙,露出痛苦的神情,“但是少將軍你別拍我的肩了,那里的骨頭怕是沒一塊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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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不散你!對你,我可有信心!”息轅一笑,跳下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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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車?yán)镉种皇O录б昂蛥螝w塵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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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勒,你在想什么?”姬野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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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歸塵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剛才你問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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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沒有答我啊?!奔б罢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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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都記得?!?br/> ?
“從澀梅谷過來,你一路上都是這樣,像是總在想什么,我想問你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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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呂歸塵搖頭,“你休息吧,醫(yī)官說你三個(gè)月都未必能恢復(fù),現(xiàn)在強(qiáng)要動彈,只怕骨頭會長不好的?!?br/> ?
“阿蘇勒……”姬野微微頓了一下,“你是害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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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歸塵沉默了一會兒,點(diǎn)點(diǎn)頭:“想我的表哥?!?br/> ?
“你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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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格真煌·伯魯哈·枯薩爾,這是他的名字,不過草原上的人都叫他獅子王,”呂歸塵說,“他已經(jīng)死了……我給你講過我家里的事情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