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1日下午
陳默坐在倒塌的建筑前,靠在水泥板上。
他看見了灰暗的天空,天空中燃燒的塵埃還在飛揚,塵埃中他聽到了無數(shù)哭嚎,悲鳴,咆哮。
他看到火焰與血席卷了這個安寧平靜的營地,興許是戰(zhàn)場上有致幻劑,又興許不過是戰(zhàn)斗讓他的腎上腺素分泌過多,他看到煙霧的那頭,地平線的盡頭有耀眼的夕陽。
他覺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涉,干涉中少了一點什么,他下意識掏了掏兜,沒摸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摸到了一塊玻璃碎片。
他頹然的松開手,夕陽穿過塵土,將他的影子落進(jìn)身前混亂的營地里,幾具薩卡茲戰(zhàn)士的尸體,他漆黑的眸子倒映著血泊中昏黃的卡茲戴爾和夕陽下一抹白色。
scout坐在陳默的身旁。
他從包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拿出兩只含在嘴里點燃后遞給陳默一支。
陳默接過香煙,尼古丁和焦油的刺激感在他的大腦炸響,讓他混亂沖突的腦海漸漸平靜下來,他輕輕吐出一口煙霧。
煙霧彌漫中,聲音好像消失不見。
“你們回來遲了?!?br/> “我們回來遲了?!眘cout說,他的指尖夾著香煙,殘留的血跡浸透了煙卷,他抵靠陳默肩頭,背后的狙擊槍放在自己右肩。
陳默注意到了他右肩浸透成暗色的衣襟。
“受傷了?”
“路上遇到了襲擊。”scout說:“不是我的血?!?br/> “他們是誰?”
scout看了一眼陳默身前的尸體。
“攝政王的手下,卡茲戴爾的一群雇傭兵?!?br/> 王權(quán)之爭么,陳默又抽了一口煙,刺痛的喉管在煙霧流入后好像舒服了不少,可他還有很多問題,都哽咽在了喉嚨里,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又以何種理由問出口。
陳默的手指不由觸碰到了兜里的那枚玻璃碎片,宛如碎裂的夢想,不知該如何安放。
“我們要走了?!眘cout說:“清理完營地的間諜之后,我們就要離開卡茲戴爾,攝政王的人已經(jīng)追到了這里?!?br/> scout說完仰起頭看著地平線盡頭的夕陽。
“這些年一直在逃,一邊逃一邊被追殺,殿下堅持了很久,但終究卡茲戴爾在離我們一點點遠(yuǎn)去。”
“我遇到你們的時候,你們也在逃對嗎?”
“是的?!眘cout說:“原本那支雇傭兵要埋伏的人應(yīng)該是我們,但你們的出現(xiàn)好巧不巧替我們擋了一槍?!?br/> “所以我是一個倒霉蛋?”
“一個幸運的倒霉蛋?!眘cout輕輕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慰:“博士和凱爾西女士原本是想干掉你的,你失去了神智,像是一個瘋子一樣瘋狂的殺死靠近你的人,但殿下阻止了他們,殿下救了你?!?br/> “你呢?”
“我的瞄準(zhǔn)鏡里早就套進(jìn)了你的腦袋?!?br/> 他們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笑容。
“謝謝?!?br/> 陳默松開燃燒到盡頭的煙蒂,火星在卡茲戴爾漸去的黃昏中越來越亮眼,黑夜比想象中來的還要快,還要深沉。
“離開吧,陳小哥,這不是你的戰(zhàn)斗?!?br/> “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營地里會有間諜?”陳默終于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
他沒有去看scout,卡茲戴爾的黑夜里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他的手邊放著熔斷的只剩一半的大劍,斑駁的劍身上滿是裂痕,似乎預(yù)示著戰(zhàn)斗的慘烈。
“現(xiàn)在知道還有什么意義?”
該發(fā)生的已經(jīng)發(fā)生,不能改變的說出來也沒有什么用。
“沒有意義,但我想知道一個答案,至少為了今天死在這場戰(zhàn)斗中的人,他們需要一個答案?!蔽艺f:“特蕾西婭是否……拋棄了他們?”
愛莎老師說,殿下是我們卡茲戴爾的未來。
什么是未來?
你們,你們就是卡茲戴爾的未來,殿下也是這么說的。
我說謊了嗎?
“殿下不會同意的?!眘cout輕聲說,他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這一切都是博士的計劃,我們要安全的撤離卡茲戴爾,營地里的人太多,我們不敢確定其中混入了攝政王多少間諜,這太危險,可殿下卻不愿意拋下他們?!?br/> “于是你們計劃了這場明知會有的襲擊,就是為了找出攝政王的間諜?!?br/> “是?!彼麤]有否認(rèn):“為了讓殿下安全的離開,也為了讓更多人能活著,博士擬定了這個計劃,我沒有反對。”
“特蕾西婭知道嗎?”
“殿下并不知情,我們都清楚,以殿下的性格,他絕不會同意我們將營地的人當(dāng)做誘餌?!眘cout扔下手中的煙蒂,抬腳輕輕將火星踩滅:“殿下有她的理想,但惡事總要有人做才行。”
陳默并沒有再說什么,他知道scout說的都是事實,比起全部的人都雖是朝不保夕,犧牲一部分人來換取安全并非不可理解的事情。
沒有人能永遠(yuǎn)保持光鮮亮麗,她之所以看起來純真而美好,讓人向往,是因為有人幫她做了本該她去做的事情。
卡茲戴爾怎么可能出淤泥而不染,這是戰(zhàn)爭,這是戰(zhàn)場,溺死一切良善,溫柔,理性。它從來都是殘酷的,不管在什么地方。
“特蕾西婭不會怪你們嗎?”陳默說,又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可笑又幼稚。
“殿下比我們看到的還要強(qiáng)大?!?br/> 她是這樣一個人,她堅韌而強(qiáng)大,她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她不會去怪scout他們做的一切,也不會因此責(zé)難他們,因為她知道這是對的,可她一直不敢,也一直避免這么做罷了。
她是否成為了這群人希望的那樣,去成為一個象征,成為卡茲戴爾的象征,而他們真的把她當(dāng)成了象征,聚在她的旗下,卻做著一直有駁于她一開始想做的事。
戰(zhàn)爭,讓我們成為了陌生的樣子,在廝殺中,漸漸失去自己的堅持。
陳默沒有理由去斥責(zé)scout和他所說的那個博士的殘忍,也沒有理由參與進(jìn)他們之間的權(quán)衡利弊,因為他是一個外人。
而他也很清楚,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可陳默還是忍不住回想起卡里恩對自己說的那些,想起這個營地原本懷抱的希望在火焰和黑暗里漸漸熄滅。
他只能聽到人們的尖叫,恐懼,哀嚎,血飛濺在自己的臉上,刺目的猩紅,粘稠腥銹的味道陌生而又讓人厭惡。
可他還是得握緊自己手里的刀柄,即使他已經(jīng)在像自己發(fā)出哀嚎,滿布裂痕。
刀刃碰撞間流轉(zhuǎn)的火星,在卡茲戴爾營地天空升騰的灰燼。
像極了陳默記憶深處離開那幢公寓那天,遮蔽了龍門上空的灰白,也像極了在黑墻外的雪地中被黑刀釘死在雪里的小列夫。
其實他這種人本沒有資格來置喙他們所做的一切有多么殘酷,因為自己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即使他松開了刀,沉浸在虛假的平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