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或許不知道,我小時候有一個朋友,我一直覺得她會在某一天離我遠(yuǎn)去,所以我拼命的想留住她,用盡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可我還是能感覺到她離我越來越遠(yuǎn),我很慌亂,但我毫無辦法。
我希望她能有一天離開我,去變成她想成為的那種人,即使那種人對我而言是觸不可及的,但我也不能否認(rèn)自己想留下她,想把她困在我的身邊。我該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不否認(rèn)這種自私,于是后來我先離開了她,我就在想,既然我不能把她留在我身邊,但興許有一天,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我依然能陪在她的身邊。
后來,塔露拉也說過和殿下相似的話,烏薩斯北地的荒原上我找到了她,她告訴我,她不會輕易放棄,即使只是為了他們,她會把這條路走下去,直到她再也無法走的那天,她相信會有人繼承她的一切,代替她走下去,哪怕那時候,她們腳下的路依然不分明。
她和殿下是同一種人,她們抱有相同的理想,可塔露拉不是殿下,她身邊沒有足夠能給予她幫助的人,她的路更苦,也更艱難,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即使是知道漫漫無期,她還是想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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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晶紀(jì)元1086年8月27日
薩卡茲營地開始撤退,撤退離卡茲戴爾這片土地,流亡的薩卡茲人們在焚燒了親人和戰(zhàn)友的尸體后繼續(xù)踏上了流亡的道路。
攝政王的軍隊和它旗下領(lǐng)主的傭兵們在身后緊隨不止。
昨天卡茲戴爾下了一場大雨,雨在夜晚的時候漸漸變大了起來,隔著單薄的灰色帳篷,雨點打在油皮紙上的聲音真切入耳,帳篷內(nèi)亮著微弱的燈光,同一個帳篷內(nèi)住著好幾名薩卡茲人,他們原本是流亡在這片大地上失去了傭兵隊伍的傭兵,最終在聽到殿下的消息后,匯聚在了殿下的旗下。
“還沒睡么?陳小哥?!?br/> 陳默坐在燈光前,搭起的軍備箱成了他臨時的書桌,他手上的筆停頓下來。
“嗯,馬上就睡了。”
“你在寫什么?”
“日記?!标惸剡^頭回答。
“日記啊,沒想到陳小哥還有這種愛好?我記得陳小哥是識字的吧,真不錯,我以前也想學(xué)學(xué)怎么寫字?!彼p聲嘀咕了一句,搖搖頭:“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大概沒那個福分,現(xiàn)在也挺好。”
“現(xiàn)在學(xué)也來得及,我記得營地里有學(xué)堂?!标惸嶙h道:“休息的時候可以去學(xué)學(xué)?!?br/> “不了,怎么說呢?”他躺在行軍床上扣了扣自己臉:“我這么大一個人,去和學(xué)堂里的毛都沒長齊的小鬼擠在一起學(xué)字,被看到怪好笑的,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會覺得難堪?”陳默問。
“有點吧,老實說以前我們這種人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一天能安心下來學(xué)習(xí),我小的時候,父親總是很久不會回來,我問母親,父親去了那里,母親說父親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等我長大就會回來。”他略帶回憶的說。
“他回來了嗎?”陳默問。
“沒有。”
“抱歉……”
“沒事兒,我長大后才明白父親去了那里,現(xiàn)在我和他做著一樣的事情,我們薩卡茲人的一生都在戰(zhàn)火和硝煙里渡過,拿起武器就是傭兵,放下武器就是平民,隨隨便便就死在那一個地方在這里很常見。”
“父親他以前總會帶回來許多印著其他國家的食物和東西,我現(xiàn)在知道了那些東西是從什么地方來的,那上面沾滿了鮮血,可我卻吃的很開心,有一回他拿回來本書,書上是別的國家的人物風(fēng)景,我不識字,但我卻記得那種畫面,和我們卡茲戴爾完全不同的畫面,就好像拉特蘭人描繪的天堂。”
薩卡茲人的一生并不漫長,他們以傭兵的方式用命換來生存下去的物資,物資上沾滿了他人的鮮血,可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的命并不值錢。
所以他們死在那里都沒有人會憐憫,他們的死是咎由自取,就算某個傭兵搶下的某袋食物,是他們一家一個月的口糧,就算某個傭兵剛出生的孩子還在家里等他給自己帶回滿月禮物。
他們從來就是這樣活著的。
“陳小哥,你從外面來,你以前一定生活在那種地方吧,你能告訴我那是種什么感覺嗎?”
什么感覺。
“你是說龍門?”
陳默不愿意打破這個薩卡茲傭兵兒時的童話。
“龍門是一座很繁華的城市,那里的每一個人都生活富足,大家臉上都滿是笑容,平靜的活著,沒有戰(zhàn)爭,近衛(wèi)局管理下的城市,祥和又安寧?!?br/> “真好啊?!?br/> 薩卡茲傭兵頭上的犄角在微弱的燈光下倒映在灰色的油布上,陳默看到他望著自己的眼中滿是向往。
“你為什么離開了……龍門,呵呵,這兩個字念起來怪拗口的?!?br/> 他不識字,卻會說哥倫比亞語,說起來很可笑,因為哥倫比亞是對薩卡茲軍火販賣的最大的國家,為了生存,他慢慢就會了這個國家的語言,以及很多必須知道的語言。
陳默愣了愣,為什么離開龍門,很久以來他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么當(dāng)初要離開龍門,又為什么要走上這條路。
如果龍門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這么好,又為什么要離開它。
“因為有不得不做的事,不離開龍門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實現(xiàn)。”
“理想?你們這些有文化的人總愛談?wù)撨@種東西?!?br/> “大概算是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現(xiàn)在想來我當(dāng)初一定很傻。”陳默說:“居然傻到會離開龍門。”
“是挺傻的,如果是我,我一定死也要死在那里。”
“如果我還有機會回去的話。”陳默說:“我也想死在那里的?!?br/> “陳小哥,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也有一個理想?!彼f:“殿下讓我看到了這個理想,終有一天我們卡茲戴爾也能像你的龍門,哥倫比亞這些地方一樣,變得繁榮和昌盛起來,殿下說,薩卡茲人不該流淚,薩卡茲人也該擁有未來,其實殿下說的很多話我都不太聽得懂,但我能從殿下的話語里聽明白她想告訴我們什么,和軍火販子賣給我們武器,領(lǐng)主從我們這里搜刮走最后一枚銅幣時的謊言完全不同,殿下她是真心想改變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