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這么說,絕對不是單憑看到了靈魂的反應(yīng),而是從羅盤上那種瘋轉(zhuǎn)的程度,幾乎可以看出,當下這個靈魂處于一個非常亢奮的狀態(tài),不過還暫時無法判斷究竟是因為什么而亢奮,高興或是憤怒,還沒辦法得知。說來慚愧,這就是我們這一行常常遇到的瓶頸,我們必須從一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線索中不斷的推測,推測總是有好有壞,而我們卻往往只能自求多福,祈求我們的推測是正確的。
我左手拿著羅盤,眼睛一直盯著它,伸出右手去觸碰靠在椅子上的三弦琴。剛摸到的時候還好,但是當我一撥動琴弦,特別是那根斷掉后重新?lián)Q上的新弦,鬼魂的反應(yīng)就特別強烈,雖然無所進展,但是我基本確定了,我們所住的這間房間和那把三弦琴,必然是有莫大的聯(lián)系。
想了很久,沒有答案,于是我跟唐先生商量,明天一大早我們到周邊的市井里去,跟當?shù)氐睦先嘶蚴敲袼孜幕墓ぷ髡叽蚵犚幌?,看看是否能夠了解到一些關(guān)于這間老宅子的典故,因為網(wǎng)上的消息實在太過于片面,了解得非常少,也僅僅知道這家老宅子過去是做什么用途的,別的就完全一無所知。唐先生之前在這間房間里住過,而且就唯獨那一晚,自己老婆還撞了鬼,所以他對這間屋子有種戒備和恐懼,為了讓他安心,我特別做了一段拴上紅繩的釘子,讓他放在枕頭底下,叮囑他要是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勁的情況,就直接把釘子向鬼扔過去。此外我又取了一段紅繩,隔著床把我和他的手指栓了下,這是為了我們倆其中任何一個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異常,可以在不驚動鬼魂的情況下,動動手指就能夠通知到對方提高警惕。
那一晚,非常難以入眠,也許是因為床鋪和墻上的那幅畫的關(guān)系。墻上那幅畫有點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詭異,畫面上,中間是條白色的路,兩側(cè)是黑色的房子的形狀,天空是那種深藍色的夜空,卻沒有星星,最奇怪的是,在路遠處的盡頭,有一個瘦高瘦高的、模糊的人影。我對繪畫完全沒有任何研究,于是我也看不懂這幅畫到底是想要傳達一個什么樣的精神,在昏暗的燈光下,白色的墻面突然掛著這么一幅畫,在我看來,卻是非常壓抑。而床雖然不是那種古老的床,但是也是根據(jù)酒店的環(huán)境情況,刻意做成的仿古床,枕頭也是古時候那種方形的長條枕頭。我不知道是我對這類的床鋪有所排斥或是怎么的,那一晚,始終睡得不好,睡到差不多夜里兩三點的時候,手上的紅繩動了,是唐先生在扯我,我一下子驚醒了,但是不敢做什么大動作。于是先睜開眼看了看我的床前,什么也沒有,因為我是背朝著唐先生在睡,所以我緩緩地把頭轉(zhuǎn)過去,看到在唐先生的床上,有一個精瘦的男人,好像坐凳子一樣,懸空坐在他膝蓋的位置,翹著二郎腿,落地的那只腳,直接踩在了唐先生的被子上,而且手里還抱著那把三弦琴。
有點道行的鬼魂,是有能力移動身邊的東西的,若非如此,它們也不可能對人產(chǎn)生什么影響了。見到這一幕,有些驚訝,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然后轉(zhuǎn)頭去看那把我原本放在椅子上的三弦琴,椅子上已經(jīng)空了,當我再轉(zhuǎn)頭去看鬼的時候,只見那把琴掉落在了唐先生的床鋪上,而那個鬼魂卻就此不見了蹤影。
我暗暗大喊失策,嚇到了它。唐先生縮在杯子里,就露了個額頭出來,身體在床上瑟瑟發(fā)抖,想來他從發(fā)現(xiàn)那個鬼坐在他的床上起,就非常害怕了,說不定來給我打暗號都是鼓足了勇氣,我對他說,沒事了,已經(jīng)不見了,他才把頭伸了出來,我告訴他,我還想不明白為什么它會只在這個地方出現(xiàn),明天必須得打聽個清楚,否則我們就還得再住上一晚。當晚便不敢再睡,我們開著電視,看到了天亮。期間我一直在思索回憶當時看到的那個男人的模樣,就外貌來看,就跟孟小姐先前給我畫的那幅畫是一樣的,但是我看到的那個男人,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也是干干凈凈的,臉色白得可怕,臉頰凹陷,還有比較重的黑眼圈,看上去像是一個很愛干凈,卻有因吸毒而嚴重損害身體健康的癮君子。不過他抱起三弦的姿勢很是地道,看來先前猜測的他是這把琴原先的主人,也許是對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唐先生在外面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就開始在遛鳥釣魚和在小河渠里劃船的船夫打聽消息,因為年代比較久遠,打探起來就十分困難,清晨的烏鎮(zhèn)是夢幻的,尤其是在靠近水的地方,那獨有的撐船人唱的調(diào)子,回蕩在密密麻麻的江南水鄉(xiāng),悠揚婉轉(zhuǎn)。最后在酒店附近一個拱橋的橋上,我們碰到一個正在織鞋墊的頭發(fā)花白的老婆婆,看上去有都快70多了,她估計對當?shù)氐臍v史也是無法得知到那么久遠。不過老人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稱得上是百科大全和珍寶,于是我還是問了問她,老婆婆說,她還記得當時那個老宅子。我一聽就來了精神,于是買下了老婆婆腳前的一個雞毛毽子,求老婆婆跟我說說她知道的一切,
她說在她小時候,一直跟著自己母親四處逃難,后來日本人打跑了,才回到了烏鎮(zhèn),聽她的母親說過這個老宅子,在日本人還沒打進來以前,一直都是個茶館,老板和老板娘就是在里面唱蘇州評彈的,日本人攻陷南京以后,很快就波及了周邊的這些地方,于是老板和老板娘就變賣了家產(chǎn),跟著四處逃難,宅子空了出來,烏鎮(zhèn)淪陷后,日本人燒毀了很多地方,卻運氣很好的是那個宅子得以保存,成為一些日軍將領(lǐng)的住所,在那幾年的歲月里,日本人在烏鎮(zhèn)犯下無數(shù)滔天罪行,很多中國人都慘死在了日本人的刀槍下,后來日本投降了,據(jù)說老板跟老板娘也回來了,不過當時自己家的宅子已經(jīng)被國軍征用了,做了糧倉。
我問那個老婆婆,關(guān)于那個老板和老板娘,您還知道些什么。她說當時她歲數(shù)還很小,印象就沒有很深刻,只能依稀記得當時的老板和老板娘在烏鎮(zhèn)的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方賣過唱,但是當時那些人都因為戰(zhàn)亂,窮得不得了,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會打發(fā)銀兩給他們。最后就聽說他們當?shù)袅思依锏臇|西,之后就再也沒有看到過了,大概是又去了別的地方。
于是我想,這下是麻煩了,線索斷了,無法繼續(xù),即便是我此刻能夠找到當初那家當東西的典當行,恐怕是也沒有辦法查詢到60多年前抗戰(zhàn)剛剛勝利后不久的當票,而即便是找到了那張當票,在余下的這么多年的時間里,輾轉(zhuǎn)多次,只怕是早已下落不明,最終怎么落入拍賣行,而被唐先生拍走,這些調(diào)查,只怕是我所力所之不能及的。沒了主意,也就垂頭喪氣的回了酒店,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該直接借由那把三弦琴,然后喊魂送魂算了,但又一想,這樣一來雖然是有辦法把魂給送走,但卻始終未能解決掉它始終存在的問題,這并不是我做事的風格,雖然賺的是唐先生的錢,我也完全可以送走之后不管不顧,甚至那個鬼魂因強烈的執(zhí)念而重返的幾率非常細微,我也不能這么做。多年前師父教過我,尊重萬物,鬼是萬物之一,憑什么我要機械地送行,而不去讀懂它身后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