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被接到京城后,劉河山找了和他交好的孫御醫(yī),懇請他治好自己這唯一的親人。
孫御醫(yī)看著面前比自己整整晚一個輩分的忘年交,重重嘆了一口氣:“劉兄,你認為她醒來就一定是件好事嘛?”
劉河山一愣,沒明白老孫的意思。
“如果她不瘋了,她就要承受你所承受的一切,甚至還包括殘破的自己,你的表妹一直沒受過什么波折,她真的有勇氣面對這一切嘛?”孫御醫(yī)把了把女孩的脈象,發(fā)覺她的身體并無大礙,略通西醫(yī)的他明白,這瘋病并非藥石所能醫(yī)治,嚴格來講,更像是西方醫(yī)學所描述的應激創(chuàng)傷反應。
劉河山沉默良久,孫御醫(yī)也沒有打擾,靜靜地看著兄妹兩人,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劉河山才抬起頭:“試試吧,治好之后再瘋掉,總好過一直瘋下去吧!”
但最后孫御醫(yī)還是不肯收治,治心病的法子他有,可他仍舊擔心,女孩被喚醒之后,目前還算穩(wěn)定的病情會完全崩潰,出現(xiàn)比現(xiàn)在還要糟糕的結局,到那個時候,就算劉河山和他之間不會生出什么怨隙,可自己也沒法面對這一切,于是僅僅給了劉河山一份溫養(yǎng)滋補的方子。
這時候,一名西方歸來的醫(yī)學博士找上了劉河山,剛剛來到京城的他急于打開國內市場,讓更多中國人能認可他所倡導的精神學科療法,聽聞劉河山表妹的病情,了解到劉河山一家的特殊身份,他找上門來,主動提出可以分文不取治好這個瘋小姐,他認為這是一個極好的打開中國市場的機會。
這個醫(yī)學博士用的方法并不復雜,其實也就類似于后來的精神刺激法,將當時導致創(chuàng)傷的環(huán)境模擬復原,逼迫患者離開自行建造的精神堡壘,直面現(xiàn)實問題。
其實,這種治療手段本身是非常正確的,但正確并不代表合適,更不表明有效,劉河山清晰的聽到表妹叫了好幾聲表哥,并且連呼救命,他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把自己的手掌掐出血來,他恨自己當時為什么不在現(xiàn)場,為什么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過了一會兒,表妹像是醒了,定定的看著自己,反復重復著一句話:“別殺我爹?。∥沂裁炊悸犇銈兊?!別開槍??!”
劉河山再也聽不下去,轉身來到外面,醫(yī)生走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治療還是很有效果的,相信再經歷幾次強刺激,令妹就有可能恢復神智了!”
劉河山在那一刻突然想要叫停這樣的治療,他突然認為孫御醫(yī)的話可能是對的,表妹真的能承受已然發(fā)生的這一切嘛?但很快他又打消了念頭,他還是心存僥幸,他想要自己這最后一個親人能完全康復,他想讓她看著自己去復仇。
第二天,劉河山聽到表妹的死訊,還有些渾渾噩噩,他沒能馬上明白,表妹的死是一種什么概念,一路上穿街過巷仿佛控制的并不是自己的身體,他一滴眼淚都沒淌,從見到表妹的遺體到最終的下葬,他咬著自己的嘴唇不發(fā)一言。
他沒追究任何人的責任,醫(yī)學博士在一旁不停地道歉,并提出要給予補償,但劉河山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木愣愣地看著天人兩隔的表妹。
在最后一刻,她或許是清醒的吧,尸體被撈上來時候,頭發(fā)、衣服、扣子都被細心整理好,像是這丫頭的做派,愛干凈愛整潔,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
表妹,不,應該是妹妹,這個秘密到你死都沒來得及正式告訴你,你其實是我的親生妹妹,但二叔抱走的時候,為了和你更親昵,也想著反正兩家人本就一家人的情感,所以就一直沒和你講,原想著在你婚禮時,由父親鄭重告訴你,你其實是有兩個同樣疼愛你的爹,還有一個真正的親哥,可現(xiàn)在,你把哥丟下了,你把你哥一個人丟下了啊……!
妹妹,我知道你是無法面對這一切,沒關系,下面的事情,哥哥會幫你完成!哥哥在你面前發(fā)誓!
“該死!到底是誰,這個月,我們小隊已經有兩名成員外出時遭到意外死亡,附近部隊,一名我們過去的隊員也中毒身亡,這到底是誰干的!”小隊長山木雄在屋里轉來轉去,既是惶惑又感到害怕,從他接任隊長之后,自己的士兵就不斷發(fā)生意外,而他的前任也是在酒館酗酒,第二天被發(fā)現(xiàn)栽到糞坑里死去。
“隊長,這會不會是對我們的詛咒,某些老兵告訴我的,那些戰(zhàn)爭亡魂臨死前留下的,無法逃脫的命運詛咒!”隊里的新兵木村一郎還沒正式參加過戰(zhàn)斗,看著隊友死去的慘狀,心里暗下決心,下一次部隊輪換,不論托關系還是找人,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他還年輕,盡管對于天皇的絕對崇拜,可以讓他在看到征兵公告時,毫不猶豫選擇報名,但面對這種潛藏在暗處的危機和恐怖,他還沒有勇氣面對可能某一天會突然降臨的不明不明的死亡威脅。
“不要在這里危言聳聽,更不要刻意制造緊張氣氛,軍方已經專門成立了事故調查組,如果不是意外,相信很快就能找出到底是誰在背后搗鬼!”山下這個小隊里的老人,盡管年齡不大,但從開始他就被分到這個小隊,三年多的時間里,也算經歷過不少事情,可這么詭異的情況,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盡管一直勉力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可大白天就抱個酒壺的狀態(tài),不言而喻了他內心的惶恐。
“調查?調查個什么!這都第幾起事件了,可現(xiàn)在一點線索都沒有,就看著我們身邊的人,一個個飲恨而亡!”木村一郎發(fā)泄般的吼了一句,隊長山木雄并沒有出言制止,作為隊長,他實在編造不出合理的解釋讓大家寬心,甚至連他自己都在想,下一個“意外”,會不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河山,你最近殺得太快了,搞不好日本人已經開始懷疑這里,甚至懷疑到我們了!”吳俊關上店門,走到桌前,正想給劉河山的酒盅里添酒,卻被劉河山伸手擋住。
“不加了,今晚我要行動,給我裝一大碗米飯,吃飽了好有力氣干活!”
吳俊沒有再多言,來到廚房打開飯鍋,裝了滿滿一個大海碗,走了兩步,又回過身子,打開灶臺上的大鍋,澆上兩勺鹵汁,將幾塊鹵煮的還不太徹底的牛肉蓋在飯上。
劉河山從他手里接過飯食,看著滿滿當當?shù)娘?,難得露出了一點笑意,將桌上下酒剩下的幾盤菜掃蕩到一個大盤子里,將大海碗的飯倒扣在上頭,拿起另一個桌子裝湯的大木勺,用熱水沖干凈,插進飯菜中不斷往嘴里撥弄著,幾乎沒怎么吞咽一大盆連湯帶菜的飯食就被送進肚子,劉河山舒展了一下身子,起身從柜臺上拿起茶壺,也不管里面的茶水到底是今天還是昨天的,仰頭就喝了個干凈。
“河山,你這陣子好像特別著急。”吳俊知道,殺人之前的劉河山喜歡先吃上一頓飽飯,然后悶坐著想些事情,這時候的他是最冷靜最聽得進別人建議的。
“五四也快到了,活著的人必須為死去的人做點什么?!眲⒑由蕉⒅萃怃冷浪魉鞯男∮耆粲兴?。
“這么快!”吳俊不再勸阻,他清楚這日子對于劉河山同時也是對自己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