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三郎面前的,是一個穿著打扮都顯得十分闊氣的中年人。
大概是沒想到會被輕易地接見,他顯得十分不安,連鼻尖都冒出了汗。哪怕是穿著并不注重身體曲線的和服,也能讓人看出他的背弓得厲害,肩膀也往里扣,將布料順滑的外衣擠出無數(shù)褶皺。
這樣的人,實在很難讓人感覺到有威脅性。
不過就算是他表現(xiàn)得再不安,出于對三郎的保護,織田家也不會讓他帶著刀刃接近——哪怕是堀秀政,在獲得了持刀的準許后,也會警惕地將三郎排除在攻擊范圍內(nèi)以示尊敬。因此,他帶來的所謂“五條所作的刀劍”,被用布層層包裹,放在扁平的匣內(nèi)。
這類從各個細節(jié)里體現(xiàn)出來的、織田家總大將的重要性,對三郎而言……好像從來沒有在乎過啦!
必須離他很遠什么的,是戰(zhàn)國時代的風俗嗎?真厲害!
因此三郎理所當然地無視了家臣們在他人身安全上操碎的心,甚至直接從主位上坐下來,改為蹲在這個商人的面前,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
頭一次被大名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看著,商人顯得更加不安了。他惶恐地低著頭,眼睛只敢看著地面,生怕引起三郎的不滿。三郎的不按常理出牌,比起給他帶來榮耀的狂喜,更多的是恐懼與戰(zhàn)栗。
誰讓他只是個商人呢!并且還并不是出身武士家庭,只是最低微的、連刀都不能配的商人!
謊稱祖?zhèn)鞯秳κ裁吹?也只是想竭力抬高自己的身份——有羽柴秀吉這么一個直接從商人被信長提拔成武士的存在,織田信長流露出的、不看身份去提拔人的態(tài)度值得他去一試。
看著眼前的人緊張到一直冒汗、滿臉油光,三郎很快就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隨后他猛地一扭頭,對著堀秀政喜悅道:“我就說感覺哪里像——他和秀吉很像啊!”
完全沒看出相似的堀秀政只能露出和善的笑。
“一眼過去都很像禿鼠,不過秀吉果然還是更像猴子。”這么感慨了一聲,三郎重新站起,對著商人態(tài)度溫和平淡地說道,“小久都和我說了,你想送刀給我對吧?”
“是!能將它送給您這樣偉大的人,是我的榮幸!”
“那謝謝你了喔。不過目前我要準備打仗,暫時不能買你的光忠。等和淺井的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再來找我吧。”
得到了確切的答案,三郎也沒有矯情,直接拿過被商人早早推到前方的匣子就走回了原來的位置。
在他身后,商人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圓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頗有些可笑。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壯著膽子輕聲道:“不,只要,只要您愿意接受,光忠也可以贈送……”
“——請放心,殿下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毖垡娙梢呀?jīng)專注于裝了刀的匣子,堀秀政開口道。
他秀麗如少女的臉上依舊是和煦的笑意,面對的雖然是商人,態(tài)度也溫柔到不可思議。唯獨波光瀲滟的雙眼在沒有完全瞇起的時候,出現(xiàn)的依舊是冷厲如鷹的眼神,口里的話語也篤定到讓人難以反駁。
“你確實是為了販賣光忠而來的,對吧。”
商人面對容色秀美的少年,卻覺得背后都被汗浸濕了。他跪伏在地上的身軀瑟瑟發(fā)抖,求助一般地望了一眼三郎的背影,最終屈服地點了點頭:“是的。我是為此而來。”
堀秀政的雙眼終于完全瞇了起來,笑的十分開心的樣子。沒有了他的壓迫,商人也松了好大一口氣。隨后堀秀政轉(zhuǎn)向三郎,又是恭敬地開口道:“不過雖然想要賣刀,這位先生卻并不是可以擁有刀的人。殿下要給他恩典嗎?”
“嗯?這個沒問題啊?!?br/>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堀秀政略一頜首,已經(jīng)站了起來,朝著三郎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那么,我會向其他人告知,他已經(jīng)得到了販賣刀劍的許可?!?br/>
商人只敢連連點頭,并不能反駁。
作為一個地位低下的商人,能得到織田信長的接近已經(jīng)算是走了天大的好運,是絕沒有可能久待的。因此,在說完了之后,堀秀政就直接領(lǐng)著商人退下,將偌大的房間留給三郎一人。
能得到販賣刀劍的許可,這不可謂不是天降之喜。但是商人并不覺得十分高興——因為他的目標并不是什么販賣刀劍,而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武士身份。
日本階級分明,哪怕在生活的壓迫下,已經(jīng)有了不少半武士半農(nóng)民一類的存在,野武士也不再少見,但商人依舊地位低下。只要不是出身武士家庭,連一把銹到不能用的刀都不能配。
這叫人如何能甘心呢?
昔日羽柴秀吉,只是一個替尾張大傻瓜穿鞋的草履取,靠著替信長暖草鞋才被提拔成了下級武士。為什么他就不能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