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盛,由淡金色變成了黃金色,威嚴矗立在日光中的皇宮金壁輝煌,而此時,踏馬而來的冷亦修心中卻有一種壓抑感。
從未有過的感覺。
城門口的士兵迎上來,他跳下馬,把馬交過去,踏上那條長長的路,蘇公公跟在他的身后,手里的拂塵不時的擺兩下,兩個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冷亦修盯著那地上的影子,半晌說道:“公公一早趕來傳口諭,一路辛苦?!?br/> “哪里,”蘇公公拱了拱手,“咱家也是為皇上辦事,昨夜皇上睡得極晚,剛剛睡下又被京城機要處的人吵醒,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吶,皇上都不辭辛苦,何況咱家這當奴才的?”
冷亦修不動聲色,蘇公公這話說得簡單,透露的信息卻是太多,京城機要處的人?想必就是那些以搜查李家為名,找容溪的那幫人了,這么早老八就傳了消息?動作真快啊。
遠遠的看到大殿里的太監(jiān)宮女都站在門外,大門緊閉,冷亦修的腳下加快了幾步,蘇公公也站在門外,彎腰對著里面說道:“回皇上,寧王到了。”
“進來罷?!崩锩?zhèn)鱽砘实塾行┢v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嘶啞。
冷亦修輕輕推開門,“吱呀”一聲,陽光隨著他走進輕輕的灑落在地面上,漸漸熱烈的陽光此時落于地面卻讓人感覺有一種透骨的涼,如臘月手指觸及那晶瑩冒著冷氣的冰塊,寒意瞬間抵達心底。
陽光下大殿中的細塵輕輕飛舞,似一個個的精靈,又似一顆顆不安而躁動的心,冷亦修垂下眼,隨手又關上了門。
坐在龍書案后面寬大椅子中的皇帝,手抵著額頭,聽到聲音慢慢的抬起頭來,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眉毛的線條也不再英挺,如一雙休息的蒼鳥的翅膀,額角隱約有了白色的絲光。
冷亦修的心中突然微微一痛,仿佛細細的砂紙輕輕打磨著自己的心,那些血珠悄然而落,一顆心的棱角也漸漸被磨平,無情最是帝王家,天下本該最親密的父子關系,遠遠的一張龍書案,卻隔開了海角天涯。
父親是高高在上的真龍?zhí)熳?,他首先是一條龍,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父親,天生博大而情薄,那雙眼睛不只盯著膝下子女,更多的還要盯著這大好的河山,心中更多的天下利益,滔天權勢,這些兒女的位置自然縮了又縮。
然而此刻,突見略顯蒼老的父親,冷亦修還是有些震驚,接著涌出無限的悲涼,縱是如此,自己也不能上前與父親親昵玩笑,安撫他孤老的心。
只能彎腰道:“兒臣參見父皇,”僅此而已。
“起來罷?!被实蹞]一揮手,他身后不遠是一尊巨大的香鼎,淡淡的香氣從里面升騰起來,高貴而內(nèi)斂,他的神情隱在暗影里,有些模糊不清。
“謝父皇,”冷亦修垂首站立,鼻觀口,口問心。
房間里很靜,冷亦修連自己的心跳都能聽得見,良久,皇帝悠悠一嘆,那嘆息綿遠悠長,像秋風掠過發(fā)黃的枝葉,那葉子在風中打旋飄落,輕輕的落在地上。
“這么說來,你確定老二是死于中毒了?”皇帝淡淡的問道。
冷亦修低垂著頭,向上施禮道:“父皇,兒臣只是用事實來證明,并無摻雜個人妄斷?!?br/> “噢?”皇帝的語調(diào)一揚,卻聽不出喜怒,“所以呢?你認為朕對于此事,是繼續(xù)追查還是不追?”
冷亦修依舊垂著眸子,看著自己的靴尖,無論怎么說,自己和太子的過結,是眾人所知曉的,皇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他現(xiàn)在追問自己的態(tài)度,究竟是想試探什么呢?
“回父皇,兒臣不敢左右圣意,兒臣和二哥為手足,是至親的兄弟,他的死因,兒臣于公于私,都應該查得清楚,而今也已經(jīng)查明,他確實是為人所害,”他停了停,窗子縫隙里的光輕輕照射在他的臉上,是少年王爺堅毅的神情,“就如當初容將軍也是被二哥所陷害一樣,兒臣只為查明真相,不為其它。”
他的話音朗朗,如掉落的冰珠,清脆悅耳,言語間又帶著淡淡的涼氣,似是心中有些悲涼,卻不是怨恨,只是兄弟操刀,無奈而悠長的悲涼。
皇帝沒有說話,他的手指輕輕扶在龍椅上,那寬大的扶手上雕刻著繁瑣的花紋,那是龍的爪和鱗,自己身下這張椅子,只因為多了一條龍,就為世人所爭奪,包括自己的骨肉在內(nèi)。
而此刻,愛重卻也最懷疑的兒子站在面前,毫不避諱的提起自己心中的那些疑慮,他突然心間一痛,不知道如何再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