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上半身沒穿衣服,蘇默又躺回去,蓋好被子。
不期然想起那回在皓月城寒香島,他在寒潭中昏倒,被元秋所救,也是如此。
清清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蘇默看了一眼身上的碎花薄被,耳根微紅。
下一刻,容嵐俯身撿起地上蘇默的衣服扔過來,砸到了他的臉上,“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蘇默回神,面色不由赧然,等他把自己的衣服從頭上扯掉時(shí),已平靜許多,“給我下毒的是蘇禛?!?br/>
容嵐對此并不意外,又問了一句,“你娘知道嗎?”
“是蘇禛借由我娘之手?!碧K默的聲音輕飄飄的。
容嵐凝眸,“那你為何不去報(bào)仇?你可以做到?!?br/>
“我……也想不到為了什么去報(bào)仇。為我自己,似乎沒有意義,反正要死了。更可笑的是,他們?nèi)諒?fù)一日給我下毒,正是我能活到現(xiàn)在的原因,否則,我大概一開始就會被殺了。”蘇默說。
容嵐沉默片刻之后說,“你沒有錯(cuò),任何人生下來都有好好活著的資格。你如今活著,不是因?yàn)樘K禛和梅素心的仁慈,而是因?yàn)槟阍揪褪腔钪鴣淼绞郎系?,正是他們給了你苦難?!?br/>
蘇默神色一震。他的過往,充斥著暴力和陰霾,他很久以前就絕望了,即便在獲得實(shí)力之后也沒有選擇去報(bào)仇,因?yàn)樗B報(bào)仇的意義都找不到。
他在南詔從未得到一絲溫暖,但他曾經(jīng)渴望過,為此他甚至試圖去理解傷害他的那些人的行為,覺得他們都有自己的道理,那是他們活著的原因。
可,他沒有,沒有愛,連恨都淡漠了。他麻木到覺得自己活著是蘇禛放過他……
第一次有人告訴蘇默,他生而為人,本可以好好活,是那些人毀掉了他的人生。
“蘇默,你的遭遇我很同情?!比輱箍粗K默說,“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希望你去報(bào)仇,若三個(gè)月后你不在人世,一切都毫無意義?;钪旧?,就是活著的意義。我不知道你是否還有救活自己的機(jī)會,如果需要幫忙,你只管開口。我唯一所求的,放過我的女兒。”
蘇默眸光一黯,就聽容嵐沉聲說,“作為母親,我沒有保護(hù)好她,讓她吃了很多苦才回到我身邊。我一直很怕她會喜歡上你,現(xiàn)在更怕,因?yàn)槟氵@個(gè)人沒有什么生氣,你自己過得那樣不幸,已經(jīng)絕望了,又如何給她幸福?兩個(gè)人在一起,是要同甘共苦,但她原本可以過得簡單快樂,我不想看到她要去拯救你,要分擔(dān)你的那些苦楚?!?br/>
“當(dāng)然,你或許會覺得我在說些自以為是的廢話,如果你并沒有喜歡秋兒的話。我也希望是如此?!比輱箍粗K默說,“蘇默,當(dāng)下你要考慮的,要么是安心等死,要么,想辦法給自己找到活路。至于別的,等你真的能活下去再說?!?br/>
容嵐話落,轉(zhuǎn)身就走。
蘇默看著容嵐的背影,脫口而出,“如果,我能活下去,你會愿意讓沐元秋跟我在一起嗎?”
容嵐沒有回頭,冷哼一聲,“說的好像我女兒一定會喜歡你一樣!”
話落容嵐出門,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從來也不討厭蘇默,拋開蘇默和元秋的關(guān)系,容嵐希望蘇默可以振作起來,可以活得好好的,因?yàn)樗稽c(diǎn)兒錯(cuò)都沒有,要死也該是那些無恥作惡的人不得好死。
蘇默起身下床,穿好自己的衣服,又把元秋的被子認(rèn)真疊好,在床邊坐下來。
就在他剛剛下意識地問出那句話后,整個(gè)人都亂了。
他為什么要問容嵐是否愿意他和沐元秋在一起?
這個(gè)問題的答案,似乎一點(diǎn)兒都不難,卻實(shí)實(shí)在在驚到了蘇默自己!
明明,他不想娶。
明明,互不干涉是他定的。
明明,他一直謹(jǐn)慎地保持著跟沐元秋的距離。
明明,他連簽了自己名字的和離書,都早就交給了沐元秋!
可,也明明,他早就習(xí)慣了孤寂,甚至坦然面對死亡,昨夜見到沐元秋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心中卻有一絲歡喜。
第一次,那么任性的,不講道理的,不考慮后果的,就是想讓她留下,多留哪怕一會兒也好。
他一個(gè)等死的人,竟然失控了。
不然,就算昨夜毒發(fā),他也該是獨(dú)自一人熬過去。
蘇默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元秋笑靨如花的模樣,那么清晰。
可耳邊回蕩著容嵐的話,要么安心等死,要么找到活路。活下去,再談其他。
蘇默知道容嵐是好意,否則她完全可以直接離開,把元秋帶走,沒必要跟他說那么多。
“活下去……”蘇默喃喃自語。
只要活下去,一切都還有機(jī)會。容嵐的意思是,如果沐元秋喜歡他,她是不會阻止的?
這個(gè)念頭讓蘇默心中生出幾分期盼,轉(zhuǎn)念,隱隱作痛的心口在提醒他,若是死了,一切都是枉然,一切都是妄想。
蘇默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眸光再次歸于淡漠。
他很可能會在不久后離開人世,不能虧欠任何人,更不能讓元秋喜歡上他,那樣太不負(fù)責(zé)任了。
但,蘇默在想,他自己偷偷喜歡元秋,好像,沒關(guān)系的吧?
他可以小心翼翼地,不讓元秋知道,家規(guī)依舊,距離依舊,一切都依舊,只是他自己,緊繃的冰冷的心,稍稍放松一點(diǎn),小小放縱一下,或許,在死之前他可以體會到,愛是什么感覺,也算不枉此生……
“蘇天仙你感覺怎么樣?”元秋突然推門進(jìn)來。
蘇默愣了一瞬,繼而緊張起來,竟無措到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放,下意識地垂了頭,怕元秋看到他不該有的眼神。
“怎么了?是不是覺得我越矩了?破壞了家規(guī),干涉了你的事?”元秋把手中托盤放下,輕哼一聲,“你別多想,再怎么算,咱們也是朋友,我總不能見死不救,雖然我的確救不了你?!?br/>
“嗯,我沒多想,謝謝。”蘇默的聲音有些虛弱。最近毒發(fā)越來越頻繁,他的身體也失控了,像昨夜那樣的事,接下來不定什么時(shí)候還會出現(xiàn)。
“我娘已經(jīng)走了,不會揍你的,她還專門給你做了早膳呢?!痹锇芽曜訑[好,“過來吃完回你的蒼松居去。”
蘇默走過來坐下,面前是一碗溫?zé)岬陌字啵l(fā)著清甜的米香氣。
“我娘跟你說什么了?是不是讓你以后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元秋問。
蘇默微微點(diǎn)頭,“你都猜到了。”
“誰讓你只剩下三個(gè)月可活呢?我也沒想到,我真有成為小寡婦的潛力。”元秋半開玩笑地說。
蘇默嘗了一口粥,暖暖的。他想容嵐不是為他做的,是給元秋做的,但這的確是母親的味道,對他而言,很陌生,曾經(jīng)藏在心底的渴望也早已死了。
元秋已洗漱換過衣服,容嵐說林安順一個(gè)人在家,她要早點(diǎn)回去,還說了柳仲今日會再來,也沒有要帶元秋走的意思。
這倒是讓元秋有些意外。她本以為,容嵐得知蘇默命不久矣,會將他們分開,徹底斷絕兩個(gè)人產(chǎn)生感情羈絆的可能。
“蘇天仙,之前的事,我都明白了?!痹锟粗K默說,“其實(shí)你不必那樣,一開始把實(shí)情跟我說清楚就好,你又沒做什么虧心事,我又沒對你死纏爛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