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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伯與張寶匆匆趕回杭州城的別院,剛進門就見廳中停著一具棺材,令人不寒而栗,而云襄則獨自跪坐在棺材前方,眼神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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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見俱大吃一驚,筱伯驚訝問道:“公子,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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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恍然驚覺,回頭黯然道:“你們不用驚慌,這是我去世多年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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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伯和張寶連忙將云襄從地上扶起,張寶有些恐懼地打量著棺木問道:“公子的師父?以前怎么從未聽公子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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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神情復(fù)雜地望著棺木,手撫棺蓋黯然道:“當(dāng)年我在揚州蒙冤下獄,被發(fā)配邊關(guān)服苦役,在苦役場遇到了令我脫胎換骨的恩師云爺。是他傳我千門之道,教會我以智勝力的道理??上Ш髞硭烙诔鸺抑郑耶?dāng)時無力厚葬師父,只得將他草草葬在了一片廢棄的礦井中。我曾托天心居替我尋找?guī)煾高z骸,沒想到她們已將我恩師的遺骸送過來了?!?br/> ?
筱伯遲疑道:“這……真是公子恩師的遺骸?”云襄點點頭:“我掩埋時曾做過記號,天心居弟子就是照著我畫下的地圖和記號找到遺骸的。恩師的遺骸雖然已經(jīng)腐爛,不過他手臂上的疤痕我還認(rèn)得?!?br/> ?
筱伯舒了口氣,忙道:“既是如此,我這就去請和尚道士做法事和道場,超度亡靈,讓他老人家早日安息?!?br/> ?
云襄擺擺手:“不必了。恩師的仇敵還逍遙世上,手眼通天,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恩師的死訊。再說現(xiàn)在魔門蠢蠢欲動,瓦刺虎視邊關(guān),我沒有時間為師父做法事,你即刻在附近尋一風(fēng)水寶地,替我將恩師遺骸秘密厚葬,待我替師父報仇之后,再到墳上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筱伯連忙答應(yīng),立刻出門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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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寶見云襄神情落寞,郁郁寡歡,忙勸道:“待此間事一了,公子去看看佳佳吧,咱們好久沒有去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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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張寶提起趙佳,云襄嘴邊不由泛起一絲暖暖的笑意,趙佳已經(jīng)到了讀書的年紀(jì),所以云襄將他寄養(yǎng)在金陵一戶老實厚道的人家里,讓他們送他去學(xué)堂,并按月送去寄養(yǎng)費,因魔門之事,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去看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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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望向棺木,點頭道:“待咱們安頓好事務(wù),就去看望佳佳?!?br/> ?
筱伯辦事利落,第二天就在城郊尋到了一處風(fēng)水寶地,將云爺?shù)倪z骸的安葬,垂淚拜別忘師后,云襄立刻去總兵府向俞重山拜別,俞重山知道他要趕往邊關(guān),協(xié)助鎮(zhèn)西軍抵御瓦刺入侵,不由拉著他的手道:“云兄弟,鎮(zhèn)西軍統(tǒng)帥武廷彪乃一代名將,駐守邊關(guān)多年,戰(zhàn)功赫赫,愚兄也佩服得緊。不過他一向眼高于頂,尤其看不起迂腐儒生,你這一去,說不定連他的面也見不著,還好愚兄早年曾與他共過事,還算有幾分交情。待我為你寫下一封舉薦信,他自會對你另眼相看?!?br/> ?
云襄拱手道:“多謝俞兄,不過我這次來,可不光是要一封舉薦信?!?br/> ?
俞重山奇道:“那你還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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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不懷好意地笑道:“我還想向兄長借兩個人?!?br/> ?
俞重山心中一亮,立刻知道了云襄的心意,他連忙搖頭:“這可不行,朝廷兵將,怎可私自出借,再說他們本人也未必同意。”見云襄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知道這官樣話糊弄不了對方,他無奈嘆道:“我知道你想要的人一個是趙文虎,還有一個是誰?”云襄笑道:“李寒光?!壁w文虎和李寒光當(dāng)初在剿倭營助云襄敗倭寇,給出云襄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們一個是難得的將才,另一個是干練的中軍總管,能將紛繁復(fù)雜的軍中事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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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重山聞言嘆道:“你眼光真狠,看上的全是為兄的心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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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拱手道:“我知道兄長舍不得多年培養(yǎng)的人才,不過如今東鄉(xiāng)伏誅,?;紩浩?,這等人才就如殺敵利劍,該將他們用在殺敵立功的最前線,而不是束之高閣。望兄長以天下為重,將人才用在最需要的地方?!?br/> ?
俞重山忍不住給了云襄一拳,笑罵道:“你這小子,我若不答應(yīng)你,便成了自私小人。罷罷罷,我叫他們來問問,若他們愿意追隨你,為兄決不阻攔?!闭f著拍叫手叫來隨從,讓人立刻去傳趙文虎和李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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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兩個身著戎裝的年輕人匆匆趕到,只見一個英姿勃發(fā),一個沉穩(wěn)凝定,云襄見趙文虎已升為千戶,而李寒光也升為游擊將軍,不由拱手笑道:“幾年不見,兩位將軍俱已高升,真是可喜可賀?!?br/> ?
趙文虎與李寒光乍見云襄,俱大喜過望,二人忙拜道:“我們也是靠著當(dāng)初追隨公子剿滅倭寇立下的微薄功勞,加上公子的推薦和俞將軍的栽培,才有今日?!痹葡宸銎鸲说溃骸艾F(xiàn)在又有一個殺敵立功的機會,不知你們是否還愿意追隨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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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眼中都有些驚疑,也有些茫然,趙文虎略一沉吟,遲疑地問道:“公子是說北邊?”見云襄笑著點點頭,他立刻拜道,“在下愿追隨公子,殺敵立功!而李寒光雖然也猜到了,但并沒有立刻答應(yīng),而是轉(zhuǎn)望俞重山,拜問道:”屬下乃俞家軍將領(lǐng),一切唯俞將軍之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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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重山嘆道:“行了!你也別裝模作樣,作為軍人,誰不想在戰(zhàn)場上證明自己的價值?你們雖是俞家軍的人,但也是朝廷的將領(lǐng),當(dāng)胸懷天下,視天下安寧為已任,我雖舍不得放你們走,不過你們?nèi)裟軞沉⒐?,保邊關(guān)平安,就不負(fù)我一貫的栽培和提拔了。你們隨云兄弟去吧,所有的手續(xù)我會隨后辦妥?!?br/> ?
二人雖有些不舍,但還是依言拜別。俞重山寫下一封推薦信交給云襄。執(zhí)著他的手道:“愿兄弟助鎮(zhèn)西軍大破瓦刺,早日凱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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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收起推薦信,讓二人先回去準(zhǔn)備行裝,隔日再趕到金陵與自己會合,再一起動身趕往大同,交代完這一切,云襄便與筱伯,張寶連夜趕回金陵,一來是去看望趙佳,二來也是盤點帳目,從近年的商業(yè)收益中,拿出一筆款項作為助軍之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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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云襄的馬車已??吭诮鹆陞R通錢莊的大門外,這里是他在金陵會見下屬、盤點帳目,運籌帷幄的所在。雖然他的秘密產(chǎn)業(yè)已像個王國一樣龐大。但如果可能,他寧愿在揚州郊外的小竹樓中,享受那與世隔絕的清閑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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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掌柜錢忠的引領(lǐng)下,云襄來到二樓雅室,剛坐定,錢掌柜便稟報道:“聽說公子回來,幾個掌柜一早就等候在這里,就等公子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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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點點頭:“讓他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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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忠拍拍手,幾個滿臉精明的商賈魚貫而入,他們是金陵商界的后起之秀,主宰著金陵城的房產(chǎn)、錢莊、米行、絲綢、客棧、貿(mào)易等行業(yè),在金陵乃至整個江南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他們對云襄都有著不一般的恭敬,因為他們能有今天,全都源于云襄的栽培和提拔。幾年前他們還都是科舉無望的窮書生,甚至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是云襄慧眼識英雄,為他們提供了發(fā)揮才能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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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眾人的拜見后,云襄望向錢忠問道:“人都到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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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忠忙道:“除了外出未歸的田掌柜和穆掌柜,都到齊了?!?br/> ?
云襄點點頭,淡淡地道:“大家把今年的帳目報一報吧?!睅讉€掌柜立刻拿出帳本,將自己經(jīng)營的項目依次向云襄報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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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眾人的匯報,云襄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從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欣然道:“這次我突然召集大家,是有重大決定要宣布,近日瓦刺虎視邊邊,即將入侵中原,鎮(zhèn)西軍雖然英勇,但缺乏精良的裝備和軍餉,恐怕難以抵擋瓦刺鐵騎。我想從咱們今年的收益中拿出一部分銀子,作為支邊的軍餉,大家算一算,看各自能拿出多少銀子?!?br/> ?
云襄話音剛落,幾個掌柜頓時面面相覷,十分意外。雖然云襄才是東家,他們只不過是云襄管理產(chǎn)業(yè)的掌柜,但像這樣白白將銀子送人,他們還是替云襄感到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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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僅三旬的年輕掌柜越眾而出,對云襄拜到:“公子,你的錢想怎么花小人本不該過問,但我蔣文奐不光當(dāng)公子是東家,還當(dāng)公子是朋友,是朋友我就得提醒公子,這銀子咱們賺得不容易,這樣花是凈投入?yún)s無產(chǎn)出,實在有些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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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轉(zhuǎn)望蔣文奐,不由想起幾年前在街頭初次遇見他的情形。那時隨著經(jīng)營范圍的不斷擴大??吭葡遄约阂巡荒芴幪幖骖?,所以他開始為物色人才而頭痛。當(dāng)時蔣文奐只是個乞丐,但卻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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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行行好,賞點吧!”幾年前,云襄第一次遇到蔣文奐時,他就是這樣出現(xiàn)在云襄面前的。本來云訓(xùn)對這種年輕力壯,卻不愿靠勞動掙錢的乞丐有些反感,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年輕的乞丐眼里有種特別的東西讓他慷慨地賞了他一塊碎銀,與這乞丐攀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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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在云襄面前很從容,沒有一絲卑怯或自漸,像跟老朋友說話一樣侃侃而談:“我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公子是舍得施舍的主兒,哪怕你穿得很樸素,身邊也沒個下人侍候?!?br/> ?
“何以見得?”云襄笑問?!白銎蜇ぃ绻B這點眼光都沒有,遲早得餓死?!逼蜇そ器镆恍Γ安灰詾槠蜇ざ际强窟\氣和別人的憐憫討生活,其實這里面有很多決竅,乞討也要講方法?!?br/> ?
“什么方法?”云襄饒有興致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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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同行這樣問我,我是堅決不說的。難得公子賞了我不少銀子,我不妨給你透露透露?!闭f著乞丐指指自己,“公子看我與別的乞丐有什么不同?”云襄仔細(xì)打量對方,就見他頭發(fā)很亂、衣服很破、臉很瘦,但渾身上下非常干凈,眼里還洋溢著別的乞丐沒有的自信和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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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云襄開口,他笑道:“人們對乞丐都很反感,但公子并沒有反感我,這是因為公子心地善良,更是因為我的外表沒有給人任何一絲骯臟,猥瑣和危險的印象,這就是我最大的優(yōu)勢?!痹葡迳钜詾槿坏攸c點頭,他確實感覺這乞丐不像別的乞丐那般或令人生厭,或令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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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乞丐也要注意自己的儀表??上Ш芏嗤卸疾幻靼走@一點?!蹦瞧蜇みz憾地聳聳肩,“除此之外,還要懂得分析,要比較優(yōu)勢、劣勢、機會、威脅等等因素?!痹葡弩@訝地張大嘴,第一次聽說乞討也有這么高深的學(xué)問。那乞丐自顧自地道:“我做過精確的計算,這里每天的人流量過萬,如果每個人都施舍我一個銅板,我每天的收入能令錢莊掌柜都忌妒。龍-鳳-中-文-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會給我錢,我也沒時間沒精力向那么多人乞討,所以我得分析,哪些是目標(biāo)施主,哪些是潛在施主,在這一片,我的目標(biāo)施主占總?cè)肆髁康膬沙?,乞討成功率七成,潛在施主占總?cè)肆髁康娜桑晒β饰宄?。其他人我就選擇放棄,因為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在他們身上碰運氣?!?br/> ?
“那你如何才能確定,誰可能成為你的施主呢?”云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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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笑道:“首先,是像你這樣的年輕公子,外貌打扮雖然樸素,說話行事也不張揚,但從眼神就可以看出有足夠的財富和實力;其次,是那些帶著漂亮女伴來這里購物的富家子弟,他們通常都不會在女伴面前吝嗇;另外,那些沒有男子陪伴的年輕女子也是我潛在的施主,她們都害怕陌生男子的糾纏,所以大多數(shù)情況下會掏錢打發(fā)我。而那些年紀(jì)偏大,外表木訥猥瑣的男女。我通常會躲著他們,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年輕人花錢的沖動。而且生活的重壓讓他們早就忘了施舍的樂趣。只的斤斤計較花出去的每一個銅板是不是買到了實實在在的東西?!?br/> ?
“那你每天能討多少錢?”云襄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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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三百個銅板吧?!蹦瞧蜇さ坏馈?br/> ?
“這么多?”云襄有些驚訝。三百個銅板相當(dāng)于三錢銀子,這樣算下來,他一個月能討到近十兩銀子,這比許多飯店掌柜的工錢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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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不是覺得,做乞丐都有這么高的收入,實在有些不可思議?”那乞丐笑道,“不過公子千萬別以為,每個乞丐都能有這個收入,這一帶的乞丐不下百人,有的人天生殘疾,有的人拖兒帶女,條件都比我好,可是只有我的收入能達(dá)到這個數(shù),他們許多人一個月加起來,有時候還不如我一天討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