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蹦呵鄬⒌妒掌穑鼗刂搁g，翻身欲躺下。
　　
　　????章同掃了眼她指間，眉頭皺得更緊，“你手里是何兵刃？”
　　
　　????暮青躺下，閉眼，淡道：“剖尸的，你要瞧？”
　　
　　????身后，章同半晌無話，聽他似起身回了自己席上，只是沒過多久又問：“你真的沒事？”
　　
　　????“沒事，謝謝。”暮青皺著眉，裹了裹身上蓋著的軍服。盛夏時日，軍中未發(fā)被褥，她只有件換洗的軍服，拿來當(dāng)了被子卻太薄，冷意一波一波襲來，頭痛欲裂，一開口喉嚨都疼。
　　
　　????章同冷笑一聲，“少年英雄，逞能淋雨染了風(fēng)寒，不瞧軍醫(yī)偏要忍著，很能耐？軍醫(yī)大帳離此不遠(yuǎn)，去瞧瞧，能丟人還是能死？”
　　
　　????不丟人，也不能死，但軍醫(yī)會瞧脈，她女子之身會瞞不住。
　　
　　????暮青閉眸不言，這病來勢洶洶，熬了半夜愈有加重之勢，想來是不能再熬了。爹通醫(yī)理，她往日跟著學(xué)了些，知道解表散寒可用哪幾味藥，稍時待章同睡了，她得悄悄去尋月殺。兩人雖未約定相見的暗號，但以他的功力，想來她去他營帳外，他能聽見。
　　
　　????身后卻傳來章同起身的聲響，隨后聽他走了過來，語氣不太好，“走！去醫(yī)帳！”
　　
　　????暮青未起，章同伸手便拽了她的胳膊，“走！”
　　
　　????暮青頓驚，坐起身來便要將手甩開，未曾想章同竟蹲去地上，順手拉了她另一條胳膊，使力將她往背上一背！
　　
　　????砰！
　　
　　????前胸后背無聲的撞擊，兩人忽然都僵了住。
　　
　　????暮青束著胸帶，但女子即便再束胸，那觸感也不同于男子胸膛的堅實。
　　
　　????暮青的心頓沉，章同倏地回頭！
　　
　　????帳中燈燭已熄，唯帳外架著的火盆里有光映著帳簾，山風(fēng)颯颯，樹影搖曳，隔著帳簾晃得章同的臉色忽明忽暗。
　　
　　????暮青將手收回來，起身往帳外走，“我自己去?！?br/>　　
　　????出了營帳，暮青未回頭，也未往月殺帳中去，只直往醫(yī)帳方向走去。章同應(yīng)是發(fā)現(xiàn)了，但他不會說出去，此人心驕氣躁，但還算珍視戰(zhàn)友，不然今夜便不會過問她的病情，想帶她去醫(yī)帳問藥。章同雖渴望軍功，但絕非靠出賣同袍邀功請賞之輩，她可不必?fù)?dān)心。但她不敢保證他不跟出來，所以月殺的營帳此刻不宜去。
　　
　　????山風(fēng)涼爽，暮青卻只覺寒意陣陣，頭越發(fā)昏沉隱痛，胃中翻攪，她戴著面具，那臉色在月光下都瞧著發(fā)白。醫(yī)帳中軍醫(yī)未歇，這今日有傷兵，夜里也要熬藥煎藥，帳中三名藥童忙碌著，軍醫(yī)坐在桌前就著燈燭開方子。
　　
　　????西北新軍隨軍的軍醫(yī)是位老者，面色紅潤，山羊胡，乍一瞧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聽聞姓吳，曾在御醫(yī)院里做過左院判，后請辭隨軍做了西北軍的軍醫(yī)，救過不少邊關(guān)將士的性命，在軍中頗受尊敬。
　　
　　????吳老見了暮青一怔，“你是那個……姓周的小子？瞧著臉色不太好。”
　　
　　????“是，見過吳老?！蹦呵啾姸Y，這才走了過去，“昨夜淋雨，有些風(fēng)寒，來吳老處求副藥?！?br/>　　
　　????暮青在草原上一坐五日，與呼延昊對峙的事早已傳遍軍營，吳老頓露了然神色，搖頭嘆道：“軍中都是你們這些不愛惜身子的小子，老夫有一日累死了，瞧你們還找誰討藥去。來這邊坐下，張嘴，舌伸出來老夫瞧瞧?！?br/>　　
　　????暮青道了謝，依言坐下，吳老執(zhí)過燈燭來瞧了瞧，道：“舌邊紅，苔薄白，有無惡寒、胸悶、咳嗽、頭疼、喉痛？”
　　
　　????“無咳。”暮青道。
　　
　　????“嗯?！眳抢铣烈饕宦?，“手拿出來，老夫幫你探探脈?！?br/>　　
　　????暮青卻坐著未動，只道：“傷兵營帳事忙，不敢多擾吳老?！?br/>　　
　　????吳老道：“哪有這等道理？老夫幫你探探脈，能耗多少時辰？”
　　
　　????暮青張口欲答，簾子忽然掀開，章同沉著臉走進(jìn)來，未瞧暮青，只對吳老道：“就問你開副方子，哪那么多麻煩事？問也問過了，看也看過了，開藥便是！不就是染了風(fēng)寒？左右不過那些方子！”
　　
　　????“哪來的張狂小子！”吳老被喝斥得一怔，隨即沉臉起身，“醫(yī)者，行的乃是望聞問切之法，雖是風(fēng)寒，陰陽臟腑、經(jīng)絡(luò)氣血，各有不同！不切脈，藥方不精，他如何能好得快？”
　　
　　????章同欲辯，暮青一把按下他，她按在他手腕上，隔著束腕，章同卻似被燙著，倏地收手，往后倒退一步，耳根被燈燭暖光渡了層奇怪的紅。
　　
　　????暮青未瞧他，只覺越發(fā)頭痛，起身對吳老禮道：“此人與我同伍，心急冒犯，望吳老莫怪。聽聞軍中藥草金貴，時常有缺，因此藥方不敢求精，麻黃、防風(fēng)、姜芥、蔥白即可?！?br/>　　
　　????吳老能辭去朝中御醫(yī)來軍中行醫(yī)，定非追名逐利之人，他定有一顆醫(yī)者仁心，志在造福蒼生。章同拿藥方說事，他怎能不怒？原本，她雖病著，精力有限，但尚能推斷這老者的心理，與他推說幾句，許能開出藥來，章同這一鬧，她平白多費些口舌。
　　
　　????吳老咦了一聲瞧向暮青，“小子竟懂醫(yī)理？”
　　
　　????“家父略通醫(yī)理，我習(xí)得些皮毛，說得不對之處，望吳老莫怪?！蹦呵啻故坠Ь吹溃嫔弦熏F(xiàn)疲態(tài)。
　　
　　????吳老瞧瞧她，再瞪一眼章同，哼道：“老夫就覺著你小子說話文縐縐的，比軍中一些狂妄莽漢強得多，怪不得老夫瞧你順眼，你也算半個后生。”說話間，他又坐下了，取筆蘸墨，一張方子順手便成，“魏家給軍中備了不少藥帶去西北，暫時不缺藥草，但前線戰(zhàn)事緊，藥材確實要緊著用。老夫且給你開一方，你今夜不得回帳，醫(yī)帳中就有歇息之處，你去那邊歇息，夜里若不好，老夫好再給你瞧瞧?！?br/>　　
　　????暮青將藥方接過一看，頓時目露感激。吳老嘴上說藥材要緊著用，方子里卻又給她加了幾味藥。
　　
　　????“杵著做什么？去那邊取了藥罐煎藥，這小子不是與你同伍的？叫他煎藥去，急吼吼地闖來老夫醫(yī)帳，不就是為了來干活的？”吳老沒好氣地擺擺手，“去吧去吧，別用我的藥童，都忙著給傷兵煎藥，沒那許多人手！”
　　
　　????醫(yī)帳頗寬敞，用簾子隔開了三處，一處開方，一處煎藥搗藥，還有一處放著兩張木板床。那木板床只是幾只大箱子上放著塊木板，上頭鋪著席子。如此簡易，暮青望著，眸中暖意漸替了清冷。睡床自然比睡草地好得多，昨夜草原上剛下過雨，地上濕潮，她染著風(fēng)寒，席地睡只會加重病情。風(fēng)寒風(fēng)熱之癥，軍中常有，喝幾副藥，歇息幾日便好，實在不足以占醫(yī)帳中一張床位，顯然是吳老胸懷仁心，故意留了她。
　　
　　????床上有張棉被，正是暮青此時所急需的。她去床上前回身看了眼章同，章同正好從地上拿起只藥罐，掀了簾子出去，并未瞧她。
　　
　　????暮青上了床，棉被裹上，聞著醫(yī)帳中的藥香，聽著藥罐里咕嘟咕嘟的聲音，漸生睡意。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簾外傳來一位老者的喝斥聲：“藥都煎好了，端著碗杵在這兒做什么？再不送進(jìn)去藥都涼了！哪來的毛躁小子，照顧病人都不會，還敢闖老夫醫(yī)帳！”
　　
　　????暮青反應(yīng)了一陣兒才辨出這聲音是吳老的，而自己正在醫(yī)帳中，那簾外被喝斥的人應(yīng)是章同。
　　
　　????正想著，章同端著藥碗臉色陰沉地走進(jìn)來，只瞄了她一眼便將目光轉(zhuǎn)開，藥碗直直地遞了過來。
　　
　　????暮青欲言謝，卻發(fā)現(xiàn)嗓子疼得難以發(fā)聲，只好先將藥喝了。藥不冷，也不燙，溫度剛好，喝完便覺五臟六腑都暖了些。
　　
　　????“多謝?！蹦呵嘟K于能出聲，她將藥碗遞給章同，道，“你回營帳歇息吧，我自己在此便可?！?br/>　　
　　????章同冷笑一聲，“你自己便可？那老頭趁你睡著了給你把脈怎么辦？”
　　
　　????暮青看了他一眼，此時無力吵架，便躺下閉上了眼。
　　
　　????見她不出聲了，章同就地坐了下來，將藥碗放到了旁邊地上。醫(yī)帳中并不安靜，隔壁有藥童在抓藥搗藥，有藥罐在咕咕嘟嘟，低低切切的聲音里，她的呼吸聲仍能清晰地鉆入他耳中。
　　
　　????他轉(zhuǎn)頭看向床上，她蜷在棉被里，眉頭皺著，睡得并不安穩(wěn)。簾旁藥爐的火光映著她的下巴，清清瘦瘦，不見棱角，反倒有幾分柔和細(xì)膩。
　　
　　????他為何以前沒發(fā)現(xiàn)？
　　
　　????章同目光落到暮青那粗眉細(xì)眼上，皺了皺眉。
　　
　　????是了，誰能想到這平平無奇的相貌，這疏離清冷的性情，會是個女子？誰能想到，女子敢假扮男子入軍營從軍？
　　
　　????她待人疏離，毒舌如刀，湖邊演練，林中驗尸，孤身一人提著把箭與呼延昊在草原上對峙五日，不費一兵一卒破了機關(guān)陣——她哪一點像女子？
　　
　　????女子養(yǎng)在深閨足不出，出則輕紗罩面，低眉順目，行路纖纖細(xì)步，笑顏當(dāng)如花，吐字如玉音。她哪點像……他想起湖邊那夜，她將旌旗呼地插在他臉旁，便不由眉頭擰出一團疙瘩。
　　
　　????大興律，女子擅入軍營者斬！她不知？
　　
　　????他應(yīng)該將她告發(fā)的，軍營乃男兒報國之所，豈容女子混在其中胡鬧？但不知為何，這念頭一冒出來，他便想起她那日提著短箭從傷兵營帳里出來的身影。那短箭上帶著血，他瞥見便轉(zhuǎn)開了目光，他救了一人，卻死了一百。他忘不了清理戰(zhàn)場時，身后那兵一箭穿喉的模樣。
　　
　　????其初說，若非他示警，死的人會更多，他嘆他重情，殊不知真正重情的那個人是那總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挫敗自責(zé)之時，她獨自提箭與呼延昊草原對峙，替劉黑子出了頭，替全軍出了口氣。
　　
　　????強者自強，弱者自責(zé)，他深深挫敗，深覺有她在的一日，他會永被她的光芒遮掩。所以，今夜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他本該趁此出擊，告發(fā)她，讓她離開軍營，可是出了營帳，他的腳便不自覺地往醫(yī)帳來，他還替她在吳軍醫(yī)面前遮掩身份，替她煎藥，此時還替她守著床。
　　
　　????他真是……瘋了！
　　
　　????*
　　
　　????暮青清晨醒來時，章同正引著魯大和老熊進(jìn)來。
　　
　　????暮青并不意外，今日草原上發(fā)掘機關(guān)，大軍雖不必行軍，晨練卻還是要的。她晨練未出操，老熊得知她昨夜風(fēng)寒，驚動了魯大，三人便一起來了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