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比程曦記憶中要清瘦一些，面上略帶風(fēng)塵。
　　他穿著一身交領(lǐng)鴉青長袍，腰間系一條藏青暗福紋錦帶，不曾帶冠，錦帶束起發(fā)髻，很是低調(diào)沉穩(wěn)的穿著，像一位儒士。
　　他笑著望了王氏一眼，朝程曦招手：
　　“小九。”
　　眉目慈潤，與前世風(fēng)塑刀刻、凝重冷漠的面貌判若兩人。
　　程曦鼻尖冒酸。
　　她的父親，從前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
　　她拉著王氏的手，站在原地輕輕的、略帶顫聲的喚道：
　　“父親?！?br/>　　這兩個字，讓她眼中瞬間泛起水汽。
　　老夫人和王氏均感到詫異。
　　王氏見程原恩有些尷尬，便彎下身子輕聲哄著程曦：
　　“曦姐兒，快去父親那里?！彼戳苏煞蛞谎?，“你不是整日盼著父親回來嗎，怎得反而……”
　　話未說完，程曦忽然放開王氏的手跑過去，一頭扎進程原恩懷中，將程原恩撞得微微一晃。
　　“爹爹！”
　　程曦摟著程原恩的脖子放聲大哭。
　　一屋子的人都怔住了。
　　程原恩抱著女兒小小軟軟的身子，被她哭得一懵，心里卻軟得一塌糊涂，手忙腳亂地哄她。
　　程曦哭得更兇了。
　　王氏和葉氏有些莫名，還有些哭笑不得。
　　誰也無法體會程曦的傷心。
　　王氏上前輕輕拍著女兒的背，低聲哄著。
　　程曦漸漸平靜下來。
　　她抬起小臉，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見程原恩的衣襟上留下了一片深深淺淺的痕漬。
　　程原恩毫不在意，程曦對他的掛念讓他有些驚喜——年初分別時，女兒見了自己還不大愿意靠近。
　　他抱著程曦坐下，笑著道：
　　“爹爹給你帶了小玩意兒來，讓人送去你屋里了。你回去瞧瞧，可還喜歡?！?br/>　　程曦乖巧地應(yīng)下。
　　老夫人葉氏就對王氏笑道：
　　“人說這男人吶，是有了媳婦兒忘了娘。依我說呀，老大這是有了女兒，就忘了媳婦兒和娘！”
　　程原恩聞言哭笑不得，王氏望著丈夫和女兒溫柔地笑。
　　在老夫人處坐著說笑了一陣，葉氏體諒兒子一路奔波，便打發(fā)他回去收拾休息。
　　程原恩領(lǐng)著王氏與程曦告辭，回了憑瀾居。
　　他靠在暖閣炕上，由王氏親自服侍著擦臉凈手，一面讓人將給王氏帶的禮物拿了來。
　　“……說是海外的物件，我看著雖不夠精致，但圖個新鮮罷?！?br/>　　王氏見朱砂捧了個匣子來，打開后，里頭放著幾樣小東西。程曦也探著小身子上前看，只見里頭是一個鑲寶琉璃手鏡，一個鏤空金懷表，和一把水晶簪發(fā)梳。
　　都是海上來的物件。
　　程曦拿起那面手鏡，鏡子小小的，只有巴掌大，配著精致的雕花手柄。
　　程曦知道，幾年后京中就會開始流行用這種鏡子。因這種鏡子的鏡面平滑，照影清晰，遠比如今用的銅鏡要受太太小姐們青睞。
　　王氏拿起那個小懷表看。
　　程原恩便靠過去，告訴她怎么打開，怎么認時辰。
　　王氏覺得稀罕：“是從哪兒得的，怎得京中賣舶來品的街上都不曾見過這些？”
　　程原恩漫不經(jīng)心道：
　　“胡宗元有個侄兒，在徽州惹了點不大不小的事，讓人一紙狀子告到了我這里。我見不是大事，就幫著做了個場?；仡^他讓人送了一箱子物件過來，我不好全退了，便選了幾樣小玩意兒留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