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靜靜地看著汪遲。
　　那目光直直地,像是能看到弟弟的心底深處去。
　　
　　她以為被自己這樣盯著的弟弟是會害怕的，然而他并沒有。
　　他只是用天真、不解的眼神回望著米米，還歪了歪腦袋,輕聲問：“遲遲的臉上有臟東西嗎？”
　　
　　因剛才哭得厲害，汪遲仍在打哭嗝，這會兒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起來怯生生的,非常無害。
　　
　　系統(tǒng)的聲音仍舊回蕩在耳邊。
　　【小精靈，你真的確定要信任姐姐嗎？】
　　
　　米米的小臉不由板下來：“系統(tǒng)叔叔,你這次是怎么了？在以前的世界中，你總是非常信任我,放手讓我自己去闖蕩。可是在這個世界中，你已經(jīng)不止一次向我提出不客觀的意見了！”
　　
　　小精靈的說法是一套一套的。
　　系統(tǒng)叔叔是一個大人，這一次它非常自大，總是以自己的角度看問題。
　　在它看來，汪遲還太小了，是完全不會作惡的年紀。
　　
　　【系統(tǒng)苦口婆心道：你說是汪遲，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他還這么小,又是汪家唯一的兒子,以后肯定可以得到最好的培養(yǎng)，未來汪家的一切也都是他的。所以，你說他有沒有理由這么做？】
　　
　　在系統(tǒng)叔叔看來，與汪遲相比,白墨墨才是更有動機傷害米米的。
　　因為汪遲看起來那么純真、善良，而白墨墨已經(jīng)到了善于偽裝的年紀。
　　
　　可是,米米卻不這樣想：“系統(tǒng)叔叔,小孩子的惡,才是不分緣由的。否則，又為什么說是天生壞種呢？”
　　
　　【系統(tǒng)微微一怔，隨即說道：我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堅定，系統(tǒng)叔叔只是你的一個輔助，真正要做任務(wù)的，是小精靈自己。如果小精靈認為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那么系統(tǒng)叔叔愿意全力配合你。】
　　
　　……
　　
　　林玥低著頭，哭了許久許久。
　　
　　當年，她離異帶著孩子，沒有體面的工作，也沒有可以作為靠山的娘家，因此與汪俊儒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時，被很多人反對過。
　　林玥性子軟弱，也曾退縮，可以說若不是汪俊儒的堅持，他們根本就沒有這一天。
　　
　　婚后，林玥過得很幸福，汪俊儒溫和儒雅，對她也非常包容，兩個人就從未有過紅臉的時候。
　　至于她的大女兒白墨墨，孩子很懂事，哄得每個人都對她贊不絕口。
　　
　　林玥以為自己會一直幸福下去的，直到前夫一通電話之后，小女兒也被送了過來。
　　她不安，曾經(jīng)那寄人籬下被嫌棄的自卑感又回來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要求小女兒必須與大女兒一樣懂事。
　　可沒想到，怕什么來什么，她的小女兒居然如此頑劣！
　　
　　“媽——”白墨墨擦干了自己的眼淚，怔怔地看著林玥。
　　林玥雙手掩面：“我?guī)е銈儌z，容易嗎？我本來可以不帶走你們的，如果我一個人，該過得多好？墨墨，你能不能管好你妹妹？能不能不要再讓我操心了……”
　　
　　白墨墨的心中一陣委屈。
　　她抿著唇，輕輕咬著牙，淚光在眼中閃動。
　　
　　這時，米米走了過來。
　　
　　林玥又說道：“米米，我跟你說了很多次，希望你能懂事一點。害得我和你汪叔叔吵架，你心里就安樂了嗎？如果你再這么調(diào)皮，是會被汪叔叔趕出去的！”
　　
　　白墨墨緊張地看向米米。
　　
　　米米擰了擰小眉頭。
　　她可不是這么好嚇唬的。
　　
　　“不會啦?！泵酌讛[擺手，“要走，媽媽會跟米米一起走。如果只有米米一個人被趕出去，那你們就是遺棄小孩，會被警察叔叔抓起來的！”
　　林玥原是想嚇唬米米，沒想到這孩子竟會反擊，甚至擊得她猝不及防。
　　
　　“你、你怎么知道遺棄的意思？是不是你爸教的？”林玥沉下臉。
　　米米搖搖頭：“我是一個有知識的小朋友?！?br/>　　
　　經(jīng)過這么多世界，米米的小腦袋瓜里裝滿了知識。
　　現(xiàn)在，就算林玥想嚇她，也不起作用。
　　被趕走就趕走吧，大不了母女三人一起走，米米只是一個五歲的小朋友，有監(jiān)護人的，不至于流落街頭。
　　
　　林玥拿米米被辦法，被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樓上汪老太太房間的戲曲聲逐漸輕了，林玥這才回過神，拉著汪遲上樓洗臉。
　　
　　“剛才是不是嚇到遲遲了？遲遲不怕，阿姨帶你上去?！?br/>　　“阿姨，你們?yōu)槭裁纯蘖?？是吵架了嗎？?br/>　　“不、不是的……”
　　“不要吵架了，遲遲不希望兩個姐姐難過。”
　　“遲遲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聽著林玥與汪遲之間的對話，米米若有所思。
　　
　　白墨墨說道：“米米，這個家，不是我們的家，在這里生活難免會受委屈。如果你難過了，來跟姐姐說，姐姐可以安慰你。但是我們只是小孩子，不要跟這些大人硬碰硬了?！?br/>　　
　　米米看著姐姐。
　　姐姐的小臉很清秀，因剛哭過，雙眼還是紅腫的，可卻并不可憐，反倒像是早就已經(jīng)看得通透，神情釋然。
　　
　　“姐姐，你在這里，也會受委屈嗎？”米米小聲問。
　　“會的。”白墨墨垂下眼簾，輕輕點頭：“因為我們還小啊。”
　　“可小孩子也能反擊！”米米握了握小手，做一個揮拳的姿勢，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白墨墨不自覺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嘴角也往上翹。
　　只是眼眶仍舊濕潤。
　　
　　米米輕輕嘆了一口氣：“姐姐，合同不是米米剪壞的?！彼f著，踮起腳尖，輕輕湊到姐姐的耳邊，“是弟弟。”
　　
　　白墨墨看起來并不意外。
　　她低下頭，等待米米繼續(xù)說下去。
　　
　　米米一臉狐疑，立馬問道：“你也曾經(jīng)受過一樣的委屈，對嗎？”
　　
　　看著白墨墨微微怔愣的表情，米米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姐姐來到這個家的時候，遲遲還很小，可能還不懂得調(diào)皮搗蛋。
　　后來，他雖逐漸長大，姐姐也已經(jīng)足夠乖巧，足夠有禮貌，已然在這個家中站穩(wěn)腳跟。
　　可即便如此，姐姐還是為他背了不少鍋的。
　　
　　“他還小，做錯了事情，會害怕，會哭。”白墨墨說，“大人批評他的時候，我站了出來。后來我就想，我要表現(xiàn)得再好一點，只要我不做錯事，偶爾因為遲遲犯的錯誤被數(shù)落幾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犯的錯誤無傷大雅，大人們對孩子，總是寬容的?！?br/>　　
　　白墨墨說出這番話時，就像是聊起“吃飯睡覺”一般，表情稀松平常。
　　可是米米的心中卻不是滋味。
　　
　　【系統(tǒng)恍然大悟：我一直覺得她看起來有些虛假，跟正常的孩子不一樣，反倒像設(shè)定出的方程式一般，說話、做事都讓人覺得滴水不漏，不夠真誠。可現(xiàn)在看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她克制壓抑著自己，不過是希望自己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這是白墨墨在這個大家族中的生存之道?！?br/>　　
　　米米的心頭酸酸的。
　　
　　【系統(tǒng)又說道：對不起，小精靈，你是對的?！?br/>　　
　　“米米，你也是一樣的。我們只要再忍一忍，一切很快就過去了。等到我們長大，就——”
　　
　　“不，姐姐?！泵酌渍J真地搖搖頭，打斷白墨墨的話，“我們不用忍耐，不用委曲求全。爸爸媽媽離婚不是我們的錯，跟著媽媽來到這里，也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大人既然是大人，就應(yīng)該保護我們?！?br/>　　“但我們也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保護自己?！?br/>　　“我們是要保護自己，不過得找到合適的方式?！泵酌讓χ憬?，輕聲道，“做錯事情的是遲遲，我們不應(yīng)該縱容他。姐姐，和我一起，拆穿遲遲的真面目，可以嗎？”
　　
　　白墨墨猶豫不決：“如果跟他們鬧翻，我可以去住校，但你還這么小。而且媽媽好不容易才被這個家里的其他人接受……”她咬了咬唇，“還有遲遲——我覺得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歡我們的媽媽，也不喜歡我們這兩個姐姐。”
　　她始終在為米米著想、為媽媽著想，也為遲遲著想。
　　
　　米米想了想，拉著姐姐去找劉姨。
　　劉姨正在浴室，已經(jīng)往洗澡盆里放好了水，準備給小嬰兒洗澡。
　　
　　“米米，你忘了三姑姑不讓你靠近沐沐的！”白墨墨著急地拉住米米的衣袖。
　　米米往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三姑姑在睡懶覺?！?br/>　　
　　“你們來看小弟弟洗澡嗎？”劉姨回頭，看了姐妹倆一眼，笑道，“進來吧。”
　　
　　米米拉著一臉忐忑的白墨墨進了浴室。
　　
　　才幾個月大的小嬰兒，像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他左顧右盼，一臉認真地望著周遭的每一個人。
　　米米沖著他皺了皺鼻子、擠了擠眼睛，還吐了吐舌頭，這豐富的小表情，很快就逗樂了小嬰兒。
　　
　　劉姨坐在板凳上，先抱著小嬰兒洗頭。
　　溫水淋在他頭上時，孩子閉上眼睛，神情滿足又享受。
　　白墨墨看得入神，不由笑起來。
　　
　　劉姨給小寶寶洗完頭之后，就要給他脫衣服洗澡了。
　　孩子的身體白白胖胖的，手臂和大腿就跟藕節(jié)似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戳一戳。
　　只是，白墨墨剛要戳戳小嬰兒的腿，手卻僵在半空中。
　　
　　孩子白嫩的大腿上，有很深的青紫色印跡。
　　
　　看著白墨墨沉默的樣子，米米就知道她已經(jīng)看到了。
　　從浴室出來，小精靈說道：“姐姐，如果你一定要為遲遲著想，那就更應(yīng)該拆穿他的真面目。因為，他會長大的，如果他長大之后還是這樣，那就真的太可怕啦！”
　　
　　妹妹非常嚴肅，認真地說了一番又一番話，讓白墨墨終于動搖了自己的決心。
　　等到最后，看著米米口干舌燥卻還是要堅持與她溝通到底的樣子，白墨墨哭笑不得。
　　
　　所以，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與米米是無關(guān)的。
　　往家人們的口袋里倒橙汁的是遲遲，掐小寶寶的大腿是遲遲，剪掉汪叔叔合同的，也是他……
　　做錯了事情之后，他一點都不怕，像是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確實，該把真相告訴媽媽和其他家人。
　　
　　“米米，你長大了?！卑啄f。
　　
　　米米歪了歪腦袋，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她已經(jīng)長大了，以后將成為姐姐的戰(zhàn)友，姐姐就不會再孤軍奮戰(zhàn)。
　　
　　“那你覺得，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呢？如果把這一切告訴大人們，他們是不會相信的?！?br/>　　
　　米米仔細想了想：“姐姐可以配合我嗎？”
　　
　　……
　　
　　到了晚上，汪俊儒回來了。
　　林玥立馬迎上去，接過他手中的公文包。
　　
　　“今天工作順利嗎？”林玥柔聲問。
　　“開了大半天的會，還簽了幾個合同。”汪俊儒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真是腰酸背痛的，晚上還得你再大顯身手，給我按一按?！?br/>　　
　　林玥笑著點點頭，又遲疑著問：“那份被剪壞的合同……”
　　“沒事，后來我讓秘書重新打印了一份。主要是早上出門的時候著急，有點趕，我才發(fā)了脾氣。你別在意，小事而已?！蓖艨∪逭f著，招了招手，讓兒子過來。
　　
　　汪遲正拿著一小片蘋果，吃得津津有味，見爸爸招手，就乖乖地跑上去，窩在他懷里。
　　汪俊儒笑著抱起他，問道：“今天在家乖不乖？”
　　“很乖。”汪遲點點頭，“但是遲遲哭了?！?br/>　　“哭了？為什么？”汪俊儒驚訝道。
　　
　　“遲遲哭了，姐姐也哭了?！蓖暨t嘟起小嘴巴，低下頭。
　　
　　林玥解釋道：“你走之后，我教訓了米米幾句。后來墨墨非要為妹妹說話，我一生氣，就——俊儒，今天的事情是米米不對，女兒是我的，但是你該打就打吧，孩子是要教的?！?br/>　　
　　林玥說著，沖著正準備洗手吃飯的米米喊了一聲：“米米過來，向叔叔道歉?！?br/>　　
　　她話音剛落，就見米米沖著自己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然而，正當她以為米米會乖乖跑過來時，孩子的表現(xiàn)卻讓她失望了。
　　這會兒，米米探著腦袋，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就像是沒事人一般，背過身，大搖大擺地走了。
　　
　　才五歲的孩子，居然會將她的話視作耳邊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林玥的臉色都變了，語氣嚴厲：“米米，你給我過來！”
　　
　　米米仍舊沒聽話。
　　但是白墨墨聽話了，她快步走過去，將妹妹拉過來。
　　
　　“妹妹，你要向汪叔叔道歉?！?br/>　　“我沒做錯事情，才不要道歉呢！”
　　“道歉。”
　　“我不！”
　　
　　看見米米就像是一個即將被點燃的小炮仗，林玥氣得眉心緊蹙，上手就要打她。
　　然而，汪俊儒攔住了她：“剛才你說女兒是你的，但我覺得這樣不對。我們是夫妻，我既然愛你，就應(yīng)該接受你的女兒。就像你會把我的兒子當成親生兒子來照顧疼愛一樣。”
　　
　　“孩子是要慢慢教的，米米不愿意承認錯誤，那就算了，不要勉強她。以后長大了，就懂道理了?！蓖艨∪逵终f道。
　　
　　林玥一怔，眉心逐漸舒展，心中滿是感動。
　　
　　汪遲被汪俊儒抱著，圓潤的下巴輕輕抵在他的肩膀上，眨巴著眼睛看向兩個姐姐。
　　
　　“米米，做錯了事情就應(yīng)該承認，好孩子就該這樣——”
　　米米打斷了白墨墨的話，還推開她，“你是個壞蛋姐姐！我說了沒有做，你還不相信我！我以后再也不會和你好了！”
　　
　　汪遲靜靜地看著米米與白墨墨爭吵的樣子。
　　最后，他見米米生氣地跑開，而白墨墨則怔怔地愣在原地。
　　
　　“米米才五歲，怎么氣性這么大呢？我記得以前她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啊，有時候我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教她……”
　　
　　林玥垂頭喪氣。
　　汪俊儒溫聲安慰。
　　
　　汪遲眨眨眼睛。
　　片刻之后，他輕輕拍了拍汪俊儒的肩膀：“爸爸，我要下來。”
　　
　　被放在地上，汪遲就跑去找到米米。
　　這時，米米坐在她與白墨墨的房間里，小拳頭捏得緊緊的，嘴巴翹得像是能掛油瓶。
　　
　　“米米姐姐，你不要生氣了?！蓖暨t小聲安慰。
　　米米氣鼓鼓的樣子：“姐姐一點都不好！這合同又不是我剪壞的，為什么要讓我道歉呢？”
　　汪遲神情疑惑：“不是米米姐姐剪的，也不是遲遲剪的，那會是誰呀?！?br/>　　
　　米米皺了皺眉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湊到汪遲的身邊。
　　“遲遲，你說會不會是我姐姐干的？”
　　
　　汪遲一臉困惑。
　　
　　米米又說道：“姐姐希望媽媽討厭我?！?br/>　　汪遲垂下眼簾：“剪刀……”
　　“對，那把剪壞合同的剪刀是姐姐的。還有橙汁，姐姐自己不能喝，就故意倒在別人的口袋里?！泵酌讱鈶嵉?。
　　
　　汪遲擰著眉：“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