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軒看向姜寧。
一頭烏發(fā),扎成馬尾,有毛茸茸的發(fā)絲貼在額際。
她雙眼清澈,臉頰紅紅的,嘴唇卻白,神情卻是驚魂未定。
這對視的一瞬,讓他莫名有些熟悉感。
似曾相識的感覺。
“禾禾怎么樣了?”井若心跑過來,緊張地接過白景軒懷抱中的孩子,將他輕輕放在地上,眼眶通紅,“有沒有受傷?你嚇壞媽媽了?!?br/>
白子禾還懵懵的。
他揉了揉眼睛,擦掉淚花兒,想起剛才那一幕,仍舊心有余悸。
他的小心臟跳得飛快,可憐巴巴地看向米米。
米米不喜歡井若心抱著弟弟的樣子。
剛才弟弟都快摔下去了,是姜老師連想都沒有想,用最快的速度沖過來救人,那個時候的井若心在哪里呢?
米米沒有以惡意揣測井若心,但她就是沒辦法對這大人產(chǎn)生好感。
“弟弟?!泵酌鬃哌^來,扒拉開井若心抱著白子禾的手。
白子禾的小臉蛋白白的,難得有了幾分可憐相。
他紅著眼眶看米米,小米牙緊緊咬著唇,唇角又微微往下癟。
太委屈了。
米米攤開手臂,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擁抱。
白子禾被姐姐小小的身軀緊抱在懷里。
雖然她什么都沒說,但是感受著這樣的溫暖,白子禾的心慢慢放寬。
到這時,井若心終于有機會對姜寧沉下臉,她興師問罪道:“你是什么意思?不是說自己很專業(yè)的嗎?為什么差點讓禾禾出這樣的意外?這么高的地方,要是摔下去,我連想都不敢想后果!”
姜寧沉默片刻,手指捏著衣襟,輕聲說:“抱歉?!?br/>
“道歉有什么用?如果真出了事,那就不是你輕描淡寫的歉意可以打發(fā)的。這次的事,我不跟你追究,你馬上收拾行李走人,至于這些天的薪水,我會和你結(jié)算?!本粜恼f。
她緊緊盯著姜寧,眼中有不需要掩飾的怒氣與恨意。
從小到大,她就是被姐姐壓一頭的,姐姐是井家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而她只不過是私生女,姐姐太優(yōu)秀,而她平凡又怯懦,一直以來,她都憎恨姐姐。
就連她愛慕已久的男人,都與姐姐走到一起,雖只是一夜的情緣,卻留下一對雙胞胎。
剛才,看著白景軒與姜寧對視時的眼神,井若心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六年了,也許記憶已經(jīng)模糊,可若是感覺還在呢?
她必須趕走姐姐。
“還愣著干什么?我請你離開?!本粜耐耙徊?,注視著她。
姜寧是真的對子禾感到抱歉,剛才如果不是因為她沒有幫子禾檢查過安全帶,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她還沒有正式向他道歉。
姜寧不想走。
她垂下眼簾,做了個深呼吸后,抬起頭對井若心說:“請再給我一次機會,以后我一定會再仔細一點,不讓兩個孩子受傷?!?br/>
姜寧在輕聲懇求一個機會,態(tài)度真誠卻不卑微。
只是井若心吃了秤砣鐵了心。
她怎么可能讓井若清留在這個家中?
她知道,在這三個老師中,子禾與姜寧相處得最不好,他討厭這個老師。
現(xiàn)在只要能夠讓孩子開口趕走姜寧,那就不需要她不依不饒唱黑臉。
井若心對白子禾說:“禾禾,媽媽尊重你,會把選擇的權(quán)利交到你手中。只要你一句話,媽媽就會請她離開?!?br/>
米米揚起臉,看著井若心。
為什么她一定要趕走姜老師?
明明姜老師這么耐心,并且很有趣。
“禾禾,說吧?!本粜臏厝峁膭睢?br/>
白子禾沉默了。
他與姜老師對視。
姜老師的眼神平靜卻有力量,那讓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姜老師太壞了,她會欺負他,還總是讓他出糗,讓他的所作所為顯得像個幼稚的小鬼。
平時,他總是不想讓姜老師太好過。
可是,他真的討厭她嗎?
他只是想要在老師面前證明自己而已。
更何況剛才,姜老師上來救了她,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就要摔下去了。
聽說家里給老師的薪水很高很高,在剛才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姜老師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他是不是也應(yīng)該幫幫忙……
井若心又說:“媽媽知道你很喜歡攀巖,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請另外的老師。這個老師連最基本的保護好你們都做不到,根本就不配教你和姐姐?!?br/>
在井若心說話的時候,白景軒看向姜寧。
姜老師已經(jīng)垂下眼簾,她不想讓孩子為難:“沒關(guān)系——”
白景軒向來不過問家里的事,但這一次,他竟幫幫她。
他輕啟薄唇,剛要開口,卻被白子禾的聲音打斷。
“我要讓姜老師留下來?!?br/>
姜寧愣住了,在片刻訝異之后,她驚喜地看著白子禾。
她的眼底像是點亮了璀璨星光。
白景軒微微一怔。
井若心不敢置信。
孩子不是最討厭這個老師的嗎?
她沉下臉,而后忽然注意到白景軒望向姜寧的眼神有萬種變化。
那是在她身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玩味眼神。
白景軒終于也發(fā)話了:“剛才這位老師上去救子禾的時候連護具都沒有穿,應(yīng)該給如此負責(zé)任的老師一次機會。”
仿佛一盆涼水從頭澆下,井若心的臉色逐漸白了。
“還有這安全帶——”白景軒走上前,想要看一看。
井若心忙說道:“我會讓原廠家檢查安全帶,如果真的是質(zhì)量問題,就必須追究到底?!?br/>
……
這件事過去兩天了,米米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井若心待人寬厚有禮,家中傭人阿姨們都對她贊不絕口,可這一次,她對姜老師卻是百般挑剔。
真的是因為心疼弟弟嗎?
她想不明白,就從自己的小房間出來,準備去轉(zhuǎn)轉(zhuǎn),找找靈感。
就是這么巧,當她快要走到樓梯口時,見井若心在走廊角落攔住姜寧。
井若心說:“這件事鬧成這樣,你責(zé)無旁貸。子禾是我們?nèi)业膶氊?,不管是我和他爸爸,還是兩位老人家,都特別寵他。知道自己的孫子差點從這么高的地方掉下來,老爺子生氣又后怕,血壓都高了不少?!?br/>
姜寧聽著這番話,本想再次道歉,可突然之間,又聽井若心話鋒一轉(zhuǎn)。
“當然,我并不是在逼迫你什么。只是如果因為你留下,而讓老爺子和老太太對我有所意見,你難道就好受了嗎……你應(yīng)該不需要自己的存在給別人造成困擾吧?”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既然白子禾不趕走她,那就只能由自己出馬。
井若心抿著唇,話音落下,欲言又止,無奈地輕嘆一口氣。
像是非常為難。
這一幕使得姜寧的眸光微微一動。
這樣的感覺陌生而又熟悉。
明明就是在強迫她,卻還要裝作道貌岸然的樣子,希望她自己內(nèi)疚,從而退出。
好像誰也曾經(jīng)用這樣的手段對付過自己。
頭部有微微的疼痛感,越回憶,疼得越厲害。
這不爭氣的腦袋。
姜寧的心情突然有些糟糕,也懶得再與井若心掰扯:“幫不了你,我必須留下來,因為沒有人會跟自己的錢包過不去?!?br/>
井若心被老人家責(zé)怪,她能有什么想法?
她的工作是給小朋友們上課,可不是來給這家的太太當知心導(dǎo)師的。
姜寧將話說完,直接轉(zhuǎn)身走了,沒有任何猶豫。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見井若心驟然變化的表情。
“砰”一聲,井若心狠狠踢了踢墻角。
聽著這動靜,隱在黑暗中的米米緊緊捂住自己的小嘴巴,愣是不出聲。
她的小心臟快要激動地跳出來了。
直覺告訴她,這就是媽媽。
井若心悄悄進入媽媽的房間,又故意在這個時候玩針對,就是因為想要趕走媽媽。
甚至還有可能,連弟弟摔下來的事都不是意外。
米米默默問系統(tǒng):“系統(tǒng)叔叔,米米說對了嗎?”
【系統(tǒng)說:米米可以收集證據(jù),徹查到底?!?br/>
米米小小聲吐槽,:“系統(tǒng)叔叔可一點都幫不上忙。”
求人不如求己。
等到夜一深,趁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米米小心翼翼地跑到玻璃房去。
玻璃房里那壞掉的安全帶早就不見了。
是真的被井若心送回原廠,還是被銷毀了?
她要努力找到安全帶,作為證據(jù),到時候讓井若心根本沒辦法抵賴!
米米捏捏小拳頭給自己打氣。
而另一邊,姜寧所住的客臥仍舊亮著燈。
她的頭還是很疼。
當初車禍之后,明明花了很長的時間去休養(yǎng),卻始終無法恢復(fù)記憶。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想要去報案,卻被救了自己的那位私家醫(yī)生攔住了。
對方說,她會在深夜衣衫不整地跑出家門,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許有人想加害于她。
在尚未恢復(fù)記憶之前,她應(yīng)該先保護好自己,隱姓埋名。
后來她在他的幫助之下?lián)碛辛诵律矸荩x開這座城市,去了更遠的地方生活。
一連六年過去了,可姜寧心中卻總是有隱隱的念頭。
她要回來。
因為有一股力量在呼喚著她。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
男人溫潤的聲音由另一頭傳來:“你安頓好了嗎?”
“我現(xiàn)在在一戶富貴人家工作,給他們家的一對雙胞胎上課。”提起孩子們,姜寧笑了起來,將自己這些天與孩子們相處時有趣的事一一道出。
“雙胞胎?”男人語氣意外。
“是啊,兩個孩子都五歲了,一男一女,女孩是姐姐,男孩是弟弟。”姜寧滔滔不絕。
電話那頭的傅凱默默聽著,心頭不自覺一緊。
一對雙胞胎……
不會這么巧吧?
傅凱只怔愣片刻,隨即被她語氣中的活力與元氣所打動。
他笑著說:“那你好好玩,等玩夠了就回來,我會去接你?!?br/>
“不用,我自己坐車很方便的——”
“晚安?!?br/>
他生怕她拒絕,直接掛斷電話。
直到耳邊沒了她的聲音,傅凱才慢慢靜下心。
想起五年前那驚險的一夜,他就不自覺捏一把汗。
當時她太虛弱,仿佛被風(fēng)一吹就要倒。
可她們卻非要這么傷害她。
他眸光一沉,攥緊拳頭。
必須接姜寧回來,否則,她還是會遇到那些給她帶來傷害的人。
因為他想要保護好她,即便她對他的深情一無所知。
……
雖然這兩日白景軒仍舊和平常一樣很晚回來,即便同住在這棟大別墅中,都無法與姜寧見面,可井若心的心中總有無限的恐懼。
只要姐姐還在家中一天,她就無法安睡。
這時月光澄澈明亮,她靠在床邊許久,還是拿出娃娃和設(shè)計圖紙,去了白景軒的書房。
白景軒是個工作狂、夜貓子,必然還沒休息。
她敲門進去,看著他在電腦屏幕的燈光下映襯下那張英俊的臉龐。
如用卓越刀工雕刻出來一般的鋒利輪廓,即便不出聲,仍舊散發(fā)出的迫人氣勢……
他總是這么優(yōu)秀,不管是外表,還是能力。
井若心的臉頰不自覺飄過一抹緋紅。
她走近了他,就像是集團里匯報工作的下屬一般將小時候畫出的設(shè)計圖放在他的面前:“景軒,這是前幾天我媽過來的時候給我?guī)У?。你看我小時候真是好閑,居然畫了這么多圖?!?br/>
她淺笑著,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他的臉上。
白景軒沒有立即抬頭,是在敲完一行字后,才抬眸掃了一眼。
筆鋒稚嫩,卻很有想法。
“不錯?!彼f。
井若心仿佛受到莫大的鼓勵,又將手中抱著的兩個娃娃遞過去。
十幾年前的娃娃,如今仍舊被保留得很好,娃娃身上的衣服雖然沾了灰,可卻沒有絲毫破損。
她將娃娃放在他面前,滿心期盼地等待著。
他會欣賞她的。
欣賞她在年幼時這么天真卻又有創(chuàng)造力,從而放下手頭上的工作,試圖多了解她一些。
井若心的心砰砰直跳。
她紅著臉,靜靜等待。
可沒想到——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白景軒遲遲沒有抬頭。
井若心愣了愣,明明上回他很感興趣。
她尷尬地提醒:“景軒……”
白景軒這才揉了揉眉心,抬起頭,冷淡地說:“我在忙?!?br/>
井若心的臉頰“唰”一下更加漲紅。
由羞澀轉(zhuǎn)變?yōu)闊o地自容。
她難堪地收拾娃娃和設(shè)計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
直到收拾好一切,用盡快的速度離開書房,井若心的臉頰仍舊是慘白的。
她又自作多情了。
井若心的眼睛終于紅了,她一個人靠著墻角,不自覺哭泣。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逐漸失控,哭聲壓抑,細細碎碎的。
這聲音傳到了一樓離書房不遠處兩位老人家的臥室里。
白老太推了推白老爺子:“老頭子,你聽見了沒有?”
白老爺子將床頭柜上的老花鏡戴上,又伸手拿了小鬧鐘看一眼:“這么晚了還在哭,看起來若心和景軒又鬧不愉快了。這兩個年輕人,孩子都這么大了,怎么就是沒辦法好好的?!?br/>
“要是能鬧不愉快倒還好,問題是,從來都是若心一個人在單方面付出,景軒幾乎不把她放在心上?讓一個女人總是唱獨角戲,太難為她了。”白老太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我們倆雖然老了,但畢竟沒有糊涂。若心到底是兩個孩子的親生母親,照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要不早點催他們結(jié)婚吧?!?br/>
白老爺子皺眉:“真是胡鬧,結(jié)婚又不是隨便去新樓盤選套房子下來這樣的小事,結(jié)婚是要用一輩子去經(jīng)營的。景軒對若心就沒那心思,非讓他們結(jié)婚,等著將來再鬧離婚?”
白老太擺擺手:“懶得跟你說,這事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
……
井若心不可能輕易放棄。
對于井若清,她暫時不能輕舉妄動,只能等待。
等到孩子們開學(xué),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請井若清離開,到時候再讓張靜嵐想辦法,是將她趕離這個城市,又或者是直接趕盡殺絕,杜絕后患——
到時候可以再慢慢商量。
目前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想辦法讓米米和禾禾對自己更親近一些,畢竟他們倆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的籌碼。
可不知道為什么,不管她怎么付出,孩子們對待她都像是隔著一層。
尤其是米米,每當她想要親近這孩子時,米米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想出新的借口。
“鄭老師昨天給我們做了一張手指畫,要不我們現(xiàn)在去看看吧?要不水彩顏料干了,就沒法畫了!”
“弟弟,我早上起得太早,現(xiàn)在又想午睡了,你要不要跟我去?你睡上鋪,我睡下鋪?!?br/> “我和爺爺約好了要一起下棋呢,弟弟肯定不會吧?你要是會,我們就來比一比!”
每當米米說完這些完,井若心就會看向白子禾。
通常,白子禾都是意興闌珊的。
可不知道怎么的,米米就是有一股魔力,她能在白子禾絲毫不感興趣的時候,仍舊牽著他的鼻子走。
最后姐弟倆一溜煙地跑走,消失在井若心的眼皮子底下。
井若心氣急敗壞,卻無能為力。
……
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姜寧在白家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
因為孩子們喜歡,她每天會花兩個小時給他們上課,一開始是攀巖,慢慢地,就增加了各項另外的運動。
甚至那天看見白家閑置許久的游泳池時,姜寧突然想到:“你們倆會不會游泳?”
米米和白子禾是會游泳的,在三歲的時候,老爺子就讓傭人阿姨帶他們?nèi)ド线^幼兒游泳課。
可他們已經(jīng)好久沒游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