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蟒城乃是皇城長安的外城,與紫牙關(guān)毗鄰,算得上是守衛(wèi)長安的第二道屏障。
鐵蟒城頭高懸一以生鐵鑄造的巨大黑鱗蟒蛇,盤旋在鐵蟒城城頭,鐵蟒的巨大身軀纏繞在圍作一周的城頭上,只可見頭不可見尾,欲要將進城之人盡數(shù)吞并的血盆大口正張開在城門之上,銳尺獠牙驚得每每有進城之人無不打了一個哆嗦。
大魏先祖皇帝篤信神靈,曾于南下征戰(zhàn)途中遇到蟒蛇攔路而不截,形似真龍歷游人間,篤信蟒蛇是上天派下來的神靈,是足以助他一統(tǒng)天下的信仰,至今,在經(jīng)歷了數(shù)百年的更迭之后,在十幾代皇帝的喜好厭惡之下,在眾多古老城池中仍可看見一些年歲與大魏王朝一樣古老的蛇形雕像,而這些雕像中,屬鐵蟒城頭的巨蟒鐵鑄像最為壯觀。
鐵蟒城下,大軍止步,這是皇城腳下,是有恩于卓家三代人的皇城帝都,自太延二年卓玉心祖父,領(lǐng)數(shù)百軍卒自北冥帝城橫穿柔然荒原,一路南下,饑腸轆轆,投降大魏,世祖皇帝敬佩原大燕卓氏將門風采,接納卓玉心祖父,并委以重用,為報世祖皇帝識人重用之恩,卓玉心祖父立下家族訓誡,凡卓家子孫,畢生效力大魏,有二心者,非卓門之人。
眼前便是皇城腳下,先人訓誡在此,后人卓玉心怎敢造次。
皇城安危重于一切,鐵蟒城與紫牙關(guān)統(tǒng)帥為皇室諸王之首的中軍大都督,善以飛鷹走狗為樂的柱國將軍元欣,鐵蟒城守將乃是當朝太傅丁莫名之子丁勛。
丁莫名,侍奉三代天子,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重臣,若是說今時元魏天下,開疆拓土有宇文丞相,那么治理家國就是有丁太傅了。
孝武帝逃出關(guān)中投靠宇文泰時,轟動一時,洛陽之外數(shù)十萬百姓望風伺動,身為宇文泰身旁半個軍師的丁莫名力薦宇文丞相以孝武帝之名開長安糧倉放糧,短短一月之內(nèi),關(guān)中數(shù)十萬流離百姓涌入長安,擁戴宇文泰,擁護孝武帝。
朝廷凋敝,可用之人少之又少,丁莫名身著粗布寬袍,親自游訪民間武堂,學舍,為朝廷選拔舉薦了數(shù)十位可造之材,關(guān)隴數(shù)地大旱,草根樹皮已不果腹,異心之徒煽動饑民暴動,在宇文泰抵御高歡無暇顧及這些要命瑣碎事之時,丁莫名佝僂一身老骨頭以廢寢忘食之功除冗官,鏟惡霸,開荒地,掘溝渠,引河水,灌良田,安撫憤民,使之安居樂業(yè),強征游民參軍,使之不聚集一處擾亂府地治安,穩(wěn)定朝廷與民間大局,絕宇文泰用兵向東的后顧之憂,實屬功在千秋的治世良臣也!
可獨獨,這位丁太傅在大是大非上,完全置否了胡太后的政績,在對盾甲軍的問題上與宇文泰矢志同心:盾甲軍據(jù)守西境潮州,是為國中之國,若不能交出兵權(quán)與宇文丞相劍指東都,便是其心必異,其罪可誅。
太醫(yī)院每日皆有太醫(yī)于宮中往返,皇帝身體抱恙已有些時日,朝政少出,大皇子年幼,無法寄以厚望,朝堂之事多是托付在了宇文泰與丁莫名之手。
皇帝坐于龍椅之上卻手中無實權(quán),皇室諸王之中,柱國將軍元欣所握權(quán)重最大,論地位,幾乎與宇文泰平起平坐,可令皇室貴族們寄以厚望的這位王爺卻偏偏是一個粗魯率直,喜好鷹犬,胸無城府,專好宅地園藝,對宇文泰畢恭畢敬的憨人,在為朝廷選拔人才時,竟也想不到重用皇族之人,且看被這位諸王之首推舉上來的‘良臣’,當真是與這位柱國將軍有些相似,盡是些叫人看不都不想多看一眼的無能之輩。
皇權(quán)旁落,皇室諸王之中,不全是元欣之輩,如尚未回到長安的南嶸軒一般的皇室中人大有人在,只是為求自保,不夠聲名顯赫罷了。
譽親王便是其中一位。
在滿朝文武皆對宇文泰馬首是瞻時,力求元魏皇室重掌皇權(quán),譽親王的言語舉措常常令人感到‘鶴立雞群’,‘格格不入’。
因此,譽親王也是得來了宇文丞相的特別‘關(guān)照’。
曾也是如同卓玉心一般,歷經(jīng)數(shù)位帝王,征戰(zhàn)在外,立下赫赫戰(zhàn)功,孝武帝出關(guān)投靠宇文泰時,譽親王曾帶兵固守兩魏邊境靈鼓城,抵御高歡追兵,誓死不讓半寸城池,又得受宇文泰青睞的元欣美言幾句,本來宇文泰有意重用這位王朝老臣,可大統(tǒng)元年,文帝剛剛即位,譽親王便一紙秘密書信與皇帝,信中言說,宇文泰位高權(quán)重,圖謀不良,必要除之而后快……這封書信尚未送到皇帝手中,便在御史臺被宇文泰截下,宇文丞相將計就計,以文帝之名命譽親王率軍勤王,譽親王領(lǐng)一萬兵卒剛到紫牙關(guān)外,便被宇文丞相設(shè)好的伏兵悉數(shù)擒獲,本要以反叛罪名處死譽親王,但念及他是王朝遺老,在王朝內(nèi)眾多皇室貴族眼中仍有舉足輕重的分量,連皇室諸王之首的元欣也不止一次為譽親王求情,于是宇文泰便采納太傅丁莫名的建議,留譽親王于長安‘頤養(yǎng)天年’,只空留一譽親王的名頭。
聽聞卓玉心率軍趕到鐵蟒城下,譽親王從長安城中特地趕來相迎,遙想至今仍對元魏皇室忠心不二的權(quán)勢老臣,除了魁王帥,還有誰呢?
與譽親王同行的還有一人,候在城門前,車騎大將軍于謹。
鐵蟒城下,譽親王,于將軍與丁勛備了紅綢清酒等候著卓玉心的到來,烈日炎炎下,遠遠地看見遠處一片塵埃漫天,群馬奔騰之聲撼徹大地,大軍之首魁王帥一馬當先,凌人氣勢不減當年,昔日琴奴藺展顏依舊一副書生氣,峻冷面容之下的心思深不可測。
片刻間到了跟前,沒能繼承丁莫名那一副憂國憂民的的面相,卻也是心思縝密的丁勛當即以從四品將官身份跪伏于地,卓玉心下馬,譽親王與于謹將軍也上前相迎,卓玉心躬身行禮,好一番故人重逢,譽親王一雙老眼幾近淚目道:“魁王帥,你這是為何啊,為官多年,本王何時曾要你給我行過禮?如今已經(jīng)是一般年歲的人了,再過些日子怕是連腰都直不起來了,你這王朝功臣還要與我這個無所事事的老家伙行禮,可是折煞本王了?!?br/>
譽親王老淚縱橫,挽起袖子擦了一下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泣中帶喜道:“那年相見還是你往洛陽受封,靈皇后代孝明皇帝賜你魁字王旗,那面王旗,還是本王督造的呢!這一晃,可是有十多年了啊,本王還擔心,若是魁王帥再晚回來些,可是就要見不到我這把老骨頭了?!?br/>
卓玉心不去理會仍跪在地上的丁勛,拿出手帕擦去譽親王止不住的眼淚,不覺間也有些動容,眼中濕潤了些:“老王爺啊,看看你,一把年紀的人了,怎么眼窩就淺了呢?!?br/>
轉(zhuǎn)而看向于謹將軍,面對已過不惑之年仍英姿迸發(fā)的車騎大將軍,卓玉心輕拭眼角淚痕,恭恭敬敬行一揖禮:“十年前,玉心領(lǐng)盾甲軍北戰(zhàn)天狼,禹州城外,近乎兵盡糧絕,敗局已定,朝廷兵馬望風不動,還是將軍不顧朝中千夫所指,及時發(fā)兵,三萬援兵到來禹州,才有最后的慘烈一勝,此等恩情,玉心永世不忘,將軍若有所求,盾甲軍自上而下,絕無不應(yīng)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