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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朧朧不知過得多久,云襄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驚醒,他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門外立刻傳來武忠的小聲稟報:“公子,你的辦法起作用了!有百姓向咱們提供劫匪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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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立刻從迷糊混沌中徹底清醒,開門便問:“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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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先別著急,待老奴伺候公子梳洗后再見客人吧。”一旁傳來一個熟悉滄桑的聲音,云襄轉(zhuǎn)頭望去,臉上泛起暖暖的微笑:“筱伯,你們終于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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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伯笑道:“不只我們趕來了,你看老奴還給你帶來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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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伯身后閃出一個樸實憨厚的少年,對云襄抱拳道:“云大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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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一見之下驚喜萬分,不由拍拍少年的胸膛:“你怎么也來了,寺里幾位師兄知道么?傷好了么?”原來這少年正是上次為救云襄而受傷的羅毅,見云襄問起,他挺起胸膛道:“傷全好了!寺里幾位師兄聽說云大哥要去邊關(guān)協(xié)助鎮(zhèn)西軍抵御瓦剌人,都支持我來邊關(guān)幫助云大哥。上次圓通方丈與魔門勾結(jié),幸虧云大哥揭破魔門陰謀,才使少林這千年剎免墮魔道。所以師兄還讓我率十八羅漢一起趕來,助云大哥抗擊瓦剌?!闭f著向樓下一指,只見樓下十八武僧,齊齊向云襄合十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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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十八羅漢曾與云襄并肩作戰(zhàn),圍困過寇焱,所以都不陌生。云襄連忙下樓與眾僧見禮道:“諸位師父能為國出力,抗擊瓦剌,這才是我佛莫大的慈悲,云襄替天下百姓謝謝你們!”說完一揖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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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僧紛紛還禮道:“公子過譽了,除魔衛(wèi)道,原也是咱們的本分?!?br/> ?
云襄與眾人見禮后,招呼武忠安排眾僧住下來,然后將羅毅、筱伯帶到自己的房間,問起別后情形,才知羅毅被寇焱擊傷后,在寺中養(yǎng)了一個多月才好,羅毅從寇焱口中知道瓦剌即將進犯大同,他知道云襄決不會袖手不管,所以傷勢痊愈后立刻就稟明寺中長老,請命去邊關(guān)協(xié)助云襄抗擊瓦剌。圓安、圓祥感激云襄揭破魔門陰謀,便差十八羅漢追隨羅毅前來。羅毅趕到大同后遇到了筱伯,這才隨筱伯一起趕來十里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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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伯知道明珠在云襄心中的分量,忍不住問道:“公子,劫走明珠郡主的匪徒,你心里有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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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微微頷首道:“劫走明珠,既可阻止明珠回京為鎮(zhèn)西軍催討糧餉,又可擾亂武帥心神,必要時還可作為人質(zhì)向鎮(zhèn)西軍要挾。這是南宮放在為瓦剌的入侵做準備,他冒我之名行事,就是要將我引來十里坡,以免我協(xié)助武帥改進邊關(guān)的防衛(wèi)布置。”說到這云襄苦澀一笑,“他卻不知道,我在武帥面前,根本就是個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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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筱伯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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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道:“咱們先見見送來劫匪線索的百姓,在救回明珠之前,我也沒心思干別的事?!?br/> ?
一個容貌猥瑣的老者被武忠?guī)Я诉M來,云襄和悅色地問道:“老人家怎么稱呼?”老者舔舔干裂的嘴唇,惴惴道:“小老兒姓何,排行老九,所以別人叫我何老九?!?br/> ?
“原來是何老伯?!痹葡妩c點頭,“聽說你有那些劫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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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九嘿嘿一笑:“小老兒原來是這家客棧老板的親戚,生意忙的時候也到這里來幫忙。五天前這里來了幾個人,給了周老板幾十兩銀子買下這家客棧。周老板走后,鎮(zhèn)上的人還以為他們買下了周老板的客棧接手做生意,哪里想到他們是要在這里干上一大票,那個掌柜小老兒幾年前正好見過,他可是這一帶鼎鼎大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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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云襄忙問,見何老九笑而不答,他讓筱伯拿出一張百兩銀票遞過去。何老九接過銀票看了又看,然后仔細收入入懷中,這才道:“他原是黑風(fēng)寨的二當家,人稱朱屠戶的朱彪?!?br/> ?
“黑風(fēng)寨在哪里?你又怎么會見過他們的二當家?”云襄皺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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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fēng)寨就在離這里不遠的小五臺山上?!焙卫暇耪f到這突然有些尷尬,訕訕笑道,“前些年小老兒的遠房侄子得罪了人,被黑風(fēng)寨的人掠上山去,小老兒曾上山去求過情。馬老大沒見著,倒見了二當家朱彪?!?br/> ?
武忠接口道:“黑風(fēng)寨的老大叫馬溫,原是走南闖北的馬幫老大,后來在小五臺山上落了草,手下有百十號弟兄,靠著販點私鹽、搶點鏢貨賺點辛苦錢。官府也曾派兵剿過,只是那里山勢連綿,大軍尚未上山,那些匪徒就逃得沒了影,大軍一走他們又像老鼠一樣鉆回來,官府剿了幾次無功而返,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次馬溫竟敢劫走夫人小姐,我看是活得不耐煩了。我這就回大同向武帥請示,帶兵踏平黑風(fēng)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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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搖頭道:“兵貴神速,回大同請兵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再說人馬太多目標就大,匪徒只要往深山里一藏,咱們就束手無策?!闭f著他轉(zhuǎn)向何老九:“不知何老伯能否立刻帶我們?nèi)ズ陲L(fēng)寨?若能找回夫人小姐,在下愿以千兩銀子酬謝?!币姾卫暇庞行┆q豫,云襄讓筱伯拿出一張千兩銀票,他將銀票一撕兩半,遞給何老九半張,“這是定金,只要找到劫匪,我就給你剩下的半張?!?br/> ?
何老九仔細看看銀票,“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好!小老兒這就帶你們?nèi)ズ陲L(fēng)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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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向武忠示意:“你帶何老伯去準備一下,一炷香后咱們就出發(fā)。務(wù)必在天亮前趕到小五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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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忠領(lǐng)何老九退下后,云襄拉過羅毅,在他耳邊耳語片刻,羅毅心領(lǐng)神會地點點頭:“云大哥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了?!?br/> ?
小五臺山屬于五臺山的支脈,山勢不高,地勢也不算險,要在這里落草為寇,還真得有點絕活才行。黑風(fēng)寨就處在接近山頂?shù)囊惶幧狡律?,不是何老九在旁指點,云襄以為那不過是一處山間的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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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公子,從這條小道繞過去,就是黑風(fēng)寨后門了,那里直通后山,是山匪們特意留下的逃命線路。小老兒年老體衰,爬不了那么高的山,就領(lǐng)公子到這里吧?!彪m然離黑風(fēng)寨還很遠,何老九還是本能地壓著嗓音說話,此時月色正明,將山坡上那簡陋的山寨照得一清二楚,遠遠望去就像一群靜靜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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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對何老九點點頭:“多謝老伯,待咱們救出夫人小姐,自會付你賞金?!闭f著他向武忠打了個手勢,“咱們從小路繞到后門,趁夜沖進山寨?!?br/> ?
武忠看看自己身后兵卒,連同筱伯、張寶也不過二十多人,不禁遲疑起來:“公了想憑咱們這些人偷襲黑風(fēng)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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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點點頭:“咱們?nèi)藬?shù)雖少,但匪徒不過是些烏合之眾,加上黑夜不明底細,一旦遇襲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往深山逃命。咱們并不是沒有機會的?!?br/> ?
武忠看看險要的山勢,一咬牙:“夫人是在我手上被劫的,就算赴湯蹈火,末將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薄澳呛茫≡蹅冏?!”云襄一揮手,眾人立刻跟在筱伯身后,向黑風(fēng)寨后方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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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筱伯在前方探路,半個時辰后,眾人總算摸到山寨后方。從近處看,山寨越發(fā)顯得簡陋,甚至還有被搗毀的痕跡,想必山匪們知道這兒無險可守,官兵一來就得棄寨而逃,所以不愿在建筑上下太多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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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讓眾人稍事休息,然后對筱伯和張寶示意。三人心領(lǐng)神會,一前一后向山寨摸去,片刻后就如貍錨般翻過山寨的柵欄,將山寨后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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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見他們得手,立刻向武忠示意。武忠向眾兵卒一揮手:“隨我來!”眾人尾隨著云襄與武忠,悄然摸進寨中,正待四下放火制造混亂,突見四周火光亮起,數(shù)十支火把將山寨照得如同白晝,無數(shù)衣衫襤褸的山匪從黑暗中現(xiàn)出身形,將云襄等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安缓茫蹅冎新穹?!”武忠正待率眾突圍,就聽一陣弓弦聲響,一排長箭帶著刺耳的呼嘯釘在眾人腳下,將二十多人逼得擠成一團,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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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響起一聲長笑,一個身影越眾而出,連聲嘆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說話間他已來到眾人面前,衣衫雖破舊骯臟,但舉手投足中那份優(yōu)雅與從容一如往昔。正是當年以風(fēng)流瀟灑聞名江南、如今卻流落江湖近似乞丐的南宮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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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云襄也是一聲嘆息,二人四目交對,眼中俱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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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我!”南宮放得意一笑,“我原本沒想到能將你引來,所以只在十里坡留下了一名線人,水質(zhì)堂堂千門公子襄,居然被一個不入流的老千給騙來,看來明珠郡主在你心目中,確實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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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和孩子在哪里?”云襄冷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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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安全的地方,這個你倒不用擔(dān)心?!蹦蠈m放淡然一笑,“拋開咱們之間恩怨不談,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希望你能為我解惑?!?br/> ?
“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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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jīng)有了富甲天下的財富,也有如日中天的名望,還東奔西跑四處管什么閑事?”南宮放痛心疾首地追問,“你已經(jīng)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一切,為什么還要破倭寇、抗魔門、壞我大事?以你的孤高自傲,不為名、不為利、不為權(quán),究竟是什么讓你拿身家性命去冒險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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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抬頭仰望星空:“你不會懂,永遠都不會懂,像你這樣可以為了權(quán)勢地位出賣國家民族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向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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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被你逼的!”南宮放一掃先前的優(yōu)雅,臉漲得通紅,目光灼灼地瞪著云襄吼道,“我本是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有著大好前途。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逼我隱姓埋名浪跡江湖,像狗一樣?xùn)|奔西逃,如果不是這樣,誰會投靠魔門,誰又會為野蠻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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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南宮放向左右掃了一眼,稍稍平靜了一下情緒,對云襄笑道:“我雖無法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不過以你的聰明才智,相比能用最簡單的語言讓我明白?!?br/> ?
望著眼前的南宮放,云襄不由想起被他逼死的趙欣怡。他本該有滿腔仇恨,但此刻卻異常平靜,心中甚至升起一絲同情和憐憫,突然說出一句讓南宮放莫名其妙的話:“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對你已沒有仇恨,只剩同情和憐憫,因為,你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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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南宮放只覺好笑,“我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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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點點頭,自顧自道:“每一個人來到世上,剛開始都只知‘為己’,這是動物的天性和本能。不過在他漸漸長大的過程中,他不斷感受到一種來自他人的關(guān)心和愛護,比如父母之愛、兄弟之情等等。在愛的感染下,他開始學(xué)著去關(guān)心他人,愛護他人,從而不斷感受到一種超越自私天性和本能的快樂,漸漸生出一種有別人動物本能的特性,那就是‘為他’。每一個人身上,都同時擁有‘為己’和‘為他’兩種矛盾的特性,而你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兩種特性在你我身上的不同反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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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南宮放感覺茫然,云襄繼續(xù)道:“一個人如果在成長過程中,很少感受到來自他人的關(guān)心和愛護,他就很難學(xué)會去關(guān)愛他人,那么,他就永遠停留在初生嬰兒‘為己’的階段。這種人是可憐的,因為他們永遠體會不到幫助他人的快樂?!彼D了頓,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南宮放,“從你的所作所為,我能想象你有一個缺乏關(guān)愛的童年,是童年的不幸造就了你的自私和惡毒,所以我理解你所做的一切?!?br/> ?
南宮放一怔,跟著哈哈大笑:“堂堂千門公子竟然跟我說要去愛護他人?你還是我千門中人嗎?”他雖然用大笑掩飾了心中的震驚,但他卻掩飾不了心底的慌亂。由于生于世家望族,他的童年充滿艱辛。在他小時候,他的父親為了成為宗主、繼承家業(yè),用盡了一切卑鄙的手段,將家族兄弟一一擊敗。從那時起他就知道,若他不能爭得家業(yè)繼承權(quán),將來的命運只會比普通人還不如。所以從小他就生活在恐懼和競爭當中,只知用手段和頭腦去爭取最大利益,渾然不知友愛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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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嘆了口氣:“你是個聰明人,也許不止一次追問過自己,像這樣費盡心機追逐權(quán)勢地位,究竟何時才是個盡頭。你越是追問,就越是迷茫,因為你無法找到心靈的平靜和生命的意義。這是每一個‘為己’者共同的疑惑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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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疑惑?我悲哀?”南宮放大笑,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云襄的話已像利箭擊中了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我只知道,現(xiàn)在改為自己擔(dān)心的是你!”說著他向后招招手,幾個山匪漸漸逼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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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望著南宮放身后那個木然無語的魁偉漢子,以及他身后那些面目模糊的山匪,從容地問:“這位想必就是馬溫馬大當家吧?方才南宮放的話你也聽到了,他讓你們挾持武夫人,并不是為了金銀珠寶,而是在為瓦剌人的南侵做準備。諸位雖然身在綠林,但依舊是響當當?shù)臐h字,豈可為瓦剌人做事?瓦剌人一旦入關(guān),你們山下的妻兒老小,親朋好友,恐怕也難逃厄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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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他們之前并不知道綁架明珠是作何用,聽云襄這一說,頓時懷疑起來。南宮放見狀,擔(dān)心節(jié)外生枝,連忙目視身旁的二當家朱彪。朱彪心領(lǐng)神會,立刻高喝道:“別聽這千門公子襄挑撥離間,空口誣蔑。快把他拿下,逼他吐出聚斂的錢財,咱們下半輩子就不用再幸苦做山匪了,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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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就聽四周傳來一陣騷亂和驚叫,就見周圍埋伏的箭手從四處飛了起來,先后落到場中,像麻袋一樣疊成四個人堆,一動不動,不知死活。跟著就聽四周傳來佛號聲和招呼聲,有人在暗處向云襄稟報:“云大哥,咱們已照計劃將黑風(fēng)寨包圍,只等大哥下令拿人?!鄙椒酥衅渌麤]有被擒的人一聽這話暗自驚懼,連忙四下張望,黑黢黢看不見有多少人馬。云襄見狀會心一笑,他知道羅毅已率領(lǐng)十八羅漢在暗中控制了黑風(fēng)寨四周的制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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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放經(jīng)驗老道,聽出四周并沒有多少人,急忙喝道:“大家別怕,他們沒幾個人。大伙兒并肩上,先擒下公子襄,他們就不敢再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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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襄見眾山匪有的猶豫不決,有的躍躍欲試,他盯著南宮放身后的馬溫道:“馬大當家,如果你繼續(xù)為南宮放做事,他日瓦拉入侵,你就是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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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馬溫還有所猶疑,武忠也喝道:“馬溫!我已差人給武帥送信,他已派大軍星夜趕來。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大軍一到,你就算逃進深山,咱們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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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溫沉吟良久,終于沉聲道:“公子襄,我馬溫雖然是匪,卻也知道漢奸做不得。挾持吳夫人之事,是朱彪與南宮放勾結(jié)而做,其他弟兄并不知情?!闭f到這他指向場中那些生死不明的箭手,“不知公子可否放過我這些兄弟?”